谋千岁(65)
她这般半被谢不倾笼在怀中,还是有些不自在,但她平生第一优点就是乖觉,动也不动,只悄悄拧了一下谢不倾的衣襟,脸上却无辜的很:“大人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谢不倾本无甚大事,但魏轻原在他西厂坐着,深夜里忽然接了传信,脸色大变就要往外走。拦住他一问,才知镇国公府又闹起来了,他那表妹莫名其妙中了邪,他担心得压根坐不住,恨不得飞到镇国公府。
他走了,谢不倾自个儿回了书房。
只是看着桌案上那些堆叠如山的奏疏,并一摞子下属递上来的无关紧要的消息,谢不倾也觉得今夜无趣,不若去瞧瞧那小废物夜里在作甚。
魏轻飞马驰走,他赶路倒直接以轻功便可,不过几个起落,他就比魏轻还快了。
孰料明棠不在院中,只留了个毫无武艺的使女看门,等自己回来,就又是将自己吹得小脸煞白,一副病歪歪模样。
而此刻垂眸看她,正好看见她右手包了一圈儿手帕,隐隐有些血色从其中沁出。
谢不倾顿时皱眉,将明棠按到椅子上,握住她的手,将手帕子解开,就瞧见掌心一道伤口,翻转过来,又瞧见手背上点点红肿,好似被热油烫过。
“不争气。这府中是有妖魔鬼怪还是怎的,一回来就将自己弄成这样?”
明棠本就不好意思叫他看见,被谢不倾这样说了,眼尾颤了颤,眉角不自觉塌了下来,便抽了手回来,掩在衣袖下:“不敢污了千岁大人的眼。”
谢不倾抬眼看她一眼,不辨喜怒。
其实这些都不算很重的伤,但也不知是不是昨夜闹得太狠了些,她觉得双腿酸麻得不行,就连那处也胀痛的很,心中不免有些委屈。
可是这委屈是她自找的,她身边至亲又皆离世了,不似大姊姊醒来还有数位亲朋相伴,只得垂眸藏了,不与谢不倾对视。
明棠大抵不愿承认,她有些想爹娘了,想起自己幼年时不必思虑,有人可依的快活时光。
她现在手里无人可用,又没甚本事,才将将回了府,病中就下了明宜筱那一局,然后马不停蹄地进宫,杀魏烜,救明宜宓,一切都待筹谋,哪比谢不倾手眼通天——她在这明府日日如履薄冰,得看着自己小命呢,盯着她的又何止一个,活着就是最低要求了。
谢不倾就忽而捏着她的下巴,以轻和却不容拒绝的力道将她低下去的头抬了起来,逼得明棠与他对视。
明棠平素里都温驯着,可她今日其实也疲累着,她怕苦怕疼,身上也难受,打不起全副精力来应付谢不倾,于是眉眼愈发显得委屈可怜了。
谢不倾忽而道:“你人不大,脾气不小。”
明棠不语。
她不觉得自己脾气大,她只是觉得有些委屈。
“这样委屈,给本督看的?”带了两分调笑,谢不倾甚至捏捏她的脸。
明棠终于抬起眼来,有些微气,忍不住反驳:“自个儿委屈,怎么敢给督主看,脏了督主的眼。”
她又低下头去,一语不发。
谢不倾吹了暗哨,外头就倏忽一下窜过一道风声,鸣琴和双采两个都在外头远远的地方侍立着,凭空见个黑影窜进院子来,进屋放了东西,又一下子窜没了影子,吓了一跳。
明棠看着桌案上凭空多出来了几个瓷瓶儿,有些不解其意地看了谢不倾一眼。
谢不倾将她的手掌展开了,将那几个瓷瓶里的东西一一用上。
原来这些皆是药品,谢不倾用药水洗过了她的伤口,上了药,又将她的手背转过来,在被蜡油烫伤的地方搽上冰冰凉凉的脂膏。
“你手上伤口不深,这两日不碰水就能好。这烫伤膏你也用着,不留痕迹。”
谢不倾惯常说话低沉,又因亲手替她上药,离得甚近,那嗓音在明棠耳边,仿佛鸦羽一般轻轻搔弄她的耳廓。
明棠缩了缩脖颈,低低地应了一声。
她着实是看不透谢不倾,那日分明狠狠讥诮于她,叫她认清自己的身份,又贬得自己如那妓子一般;那自己不过一介玩物,何以劳烦他来给自个儿亲手上药?他有甚毛病?
明棠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谢不倾愿宽和些待她,她又没坏处,管他这男人如何变化多端!
谢不倾行到一侧去,以早就备下的水净了手。
桌案上点的灯并不亮堂,谢不倾一半在暗处,一半在光下,明棠侧目看他,只瞧见谢不倾微垂的眼,与轮廓鲜明的侧脸。
灯下见他,更显得眉目深邃。
不得不承认,谢不倾这副皮囊无处不佳,明棠前世里什么花团锦簇的人没见过,后来跟着的那位新主亦是一等一的上乘模样,可比起眼前锦袍朱衣的谢不倾,谁也比不上他这一垂眸的平静清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