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千岁(60)
她手中的狼毫小笔掉在一侧,在纸上洇出一团墨来,信纸还未写完,便脏污得不能再看了。
鸣琴心疼,将她扶到床榻上去睡了,还听见她在低声自语,凑近去听了,亦尽是这些时日的安排。
她不由得大感心酸。
明棠女子之身,维持着男儿身份十余载,已然是步履维艰,更何况如今明府群狼环伺,她从田庄起程之后便飞速成长,身上承载的压力常人几乎想象不到。
鸣琴甚至有些埋怨,先郎主与夫人究竟为何要将明棠自小扮作郎君,别的女郎这个年岁韶华菁菁,正是最娇娆鲜妍之时,明棠却只能紧紧地裹上束胸带,混在男儿堆里,穿着宽松的衣袍遮掩自己的姣好美丽。
她愚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挑一挑安神的熏香,坐在一侧无声地缝补衣裳,静待明棠休憩醒来。
而正在这时,潇湘阁一墙之隔的外院之中,有个道人打扮的男子匆匆而过,不知感觉到了什么,抬头往潇湘阁的方向望了一眼,眼中显出奇色来。
*
明棠沉沉睡去,一觉醒来,竟是已然到了掌灯之时。
双采与鸣琴皆在屋中,见明棠醒了,两个都围上来伺候。
鸣琴伺候她穿衣,双采则布膳,这个点儿已然过了用膳的时辰,还是双采一直记挂着明棠醒来恐怕觉得饥饿,晚膳都放在小厨房的灶台上热着。
潇湘阁院子大却空阔寂寥,因伺候的人少,静悄悄的没有声音,便能远远地听得外头二房的方向似是传来吹吹打打的声音。
明棠想起明宜筱,问起此事来。
双采心细,哭过一场之后便和没事人似的,知晓明棠不喜错过消息,便又在外头借吃茶嗑瓜子儿的机会,将此事探了一番。
“郎君休息的时候,府门外有个跛脚道人经过,说是夜观星盘,发觉有邪祟落在明府东南角,特意上明府来化解这一场邪祟。这道人穿着邋遢,满嘴不着五六的,差点被门房打出去。
正好二夫人身边的江嬷嬷采买回来了,听到几人拉扯之声,想起东南角正是二房之位,疑心二娘子的急病与这邪祟有关,禀告了二夫人,将这道人请进来做法呢。
这道人戌时正开的坛,这会子应当快要做完法事了。”
双采事无巨细地同明棠说了一遍。
闻言,明棠脸上不由得显出些讥讽来。
“二夫人如此这般,是当真不怕别人看出来明宜筱的院子里有鬼么?”
明宜筱哪有什么急病,若真病得要死了,二夫人不请医,反请个神神道道的道人过来做法,她怕不是自己也病了,脑部有疾罢?
这事情糊弄糊弄鬼也就罢了,明府满屋子的人精,谁看不出来她在这欲盖弥彰?
明宜筱能如此蠢笨,二夫人乔氏真是当得首功!
明棠甚至能够确信,高老夫人当初择乔氏为子妇,正是看中乔氏的愚蠢与好掌控——而如此思来,高老夫人对于膝下两个儿子的如何看重便可见一斑。
高老夫人一心想将镇国公府的爵位挪到自己的儿子头上,而为一家之主者,需得有个贤内助。二夫人与三夫人,简直高下立见。
二夫人乔氏出身确实豪富,却并非士族出身,光是出身就矮了一截儿,膝下没有一个郎君,生个女儿还如她一般蠢笨,就是个一眼看到底的浅显货色;
三夫人许氏乃是六姓之女,生下了明大郎,占了个“长”字,另一对双生女更是聪明伶俐,到如今也显山不露水的。
这二人,在高老夫人的眼中,谁更适合做她眼中的下一任国公府夫人?
答案毋庸置疑,是个人都知道如何抉择。
明棠甚至敢断定,高老夫人择乔氏为子妇,正是看中乔氏背后之巨富,而她要钱财,正是为自己小儿子的爵位之路铺路。
也不知她那位外放在外做官的好二叔,知不知道他的好母亲,从一开始就将他这一房当做他弟弟的踏脚石?
为母者果然亦有偏心,古人诚不欺我。
鸣琴亦是这般想的,为明棠盛了一碗银耳粥,边道:“什么招摇撞骗的骗子,二夫人这也相信?怕不是怕人说道,故意寻个人来装模作样。”
双采性情使然,素来极少评论府中之人,她们说话之时,她只悄悄地将门窗关起,谨防隔墙有耳。
明棠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当这是高老夫人头风缠身,精力不济下无力管控乔氏,纵得这蠢妇自己做出这等蠢事。
却不料才用过膳,鸣琴刚收了碗筷下去,忽然就听得外头的敲门声,远远地从潇湘阁的院门口传过来:“朴木子王启,有要事拜见明三郎!”
朴木子?王启?
这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