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千岁(5)
明棠的心骤然落回原处。
那一夜颠倒荒唐,只他们二人知晓,若谢不倾肯帮她遮掩,那就只余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只是她并无稀世珍宝进贡给谢不倾赏玩,亦无权势可借他一用,何以堵住谢不倾的嘴?
正进退维谷之时,那车帘后终于传出声音来:“本督听闻你精于音律,雍州有名曲《夭桃》,本督亥时回府,请郎君过府演奏。”
字字惜字如金,落入明棠耳中,字字都得拆解开来听。
雍州……她与谢不倾相逢荒唐,正是在雍州驿馆;
《夭桃》确为雍州古曲,所述乃是狐仙报恩、主动献身的故事;
亥时已经极晚了,乃是就寝之时,寻常府邸皆落了锁,并非演奏之机。
于是将这话重新组合在一块儿,明棠讶得睁大了眼——谢不倾以驿馆解毒之恩,令她夜里就寝之时主动上门……献身?!
前世里谢不倾乃是出了名的荤素不沾,身边一个人没有,冲着他的权势自荐枕席者甚众,但多半竖着进去横着出来,旁人对美色怜香惜玉,他却堪称退避三尺。
如今,他竟要自己主动献身?
她那夜走投无路,不想将自己送进这般魔爪,他一介宦官,残缺之身,要她献身,如狗一般摇尾乞怜——做个太监的玩物?
明棠心中,漫出无尽的苦楚。
她前世里已是沦落风尘,最终被人拘于掌中,做了连生死都不能自控的金丝雀掌中物,如今重活一世,竟又扑入到另一个新的金丝牢笼。
明棠没戴帷帽,鬓发被雨丝打湿,贴在脸侧,点点泪眼微微睁大了,雪白的脸色浮上一抹愈演愈烈的绯色,愈发显得茫然无知,楚楚可怜。
“罢了。”谢不倾见她不答,语调微沉。
明棠几乎僵住,却也不敢多想——有那一夜,谢不倾已知道自己是女郎,若对她有些兴趣,能用身子堵住他的嘴,便是一时也好;她若拒绝,便显得极没眼力见,说不定还会惹来报复。
她没得选。
于是明棠立即屈膝,跪倒在绵绵细雨里,声音纤弱微颤:“九千岁,求您疼我。”
不知是否为了应和明棠娇怯可怜,她话音刚落,雨便大了起来,外裳很快被雨水浸透了,可她仍旧垂眸跪倒在谢不倾的车驾前,乖顺温驯,宛如一只瑟瑟发抖的小兔。
求人有千种,皆不如她这话直白露骨,鸣琴半晌没反应过来,倒是那几个番子垂下眼来,眼观鼻鼻观心,权当没听见。
车帘果然被一只手撩了起来。
明棠正抬头看着车帘,先瞧见苍白的手与朱色的帘交映在一起,随后谢不倾便这般撞入她眼中。
其人形貌昳丽,肌如雪发似墨,仙姿玉貌,如匹练无暇。
他薄唇微抿,一双狭长的凤眼垂眸看着她,不辨喜怒。
她前世里只远远见过谢不倾一两回,纵然听过旁人说起谢不倾的容貌过盛,也不比如今亲眼所见。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传闻果真不虚。
明棠不敢多看,为他垂眸的冷厉所慑,只看一眼便垂下眸来。
她见谢不倾的眼底如潭深深,辨不明一丝情绪,即便先前是他要她献身,可他这般神情,分明不见一丝为色意动的模样。
自己这副皮囊前世里成了闻名六国的祸水,被金宫束之高阁,奇货可居,待价而沽,她不用倚栏卖笑,只需偶尔露个面,便能引得人群骚乱。而谢不倾方才目光沉沉,便是落在自己身上,亦不见一丝波澜。
她在他眼中算不得什么,大抵就是个一时兴起的玩物,不过一句话的事儿。
但就是这一句话,她便反抗不了。
权势就是悬在明棠脖颈上的一把刀,她今时被迫屈辱地屈膝,更知权势滋味。
谢不倾下了车来,番子立在他身侧打伞。
他微微俯身看着明棠,道:“当真?”
明棠垂眸,毫不犹疑:“当真。”
没有什么比身家性命更重要,明棠脸上温驯顺从,袖中的手却紧紧握着,须臾松开,仰头看他,模样我见犹怜。
明棠亦苦中作乐地想,以谢不倾这般风貌权势,算起来是她赚了也不一定。
她誓不为笼中雀,前世里尚能苟且偷生十余载,只要今日不死,给她一口喘息之期,来日待她位极人臣,便定是谢不倾的死期!
正想着,落在身上的雨丝骤然停了,明棠下意识去看,便见打伞的番子不知何时退到了一侧,那金尊玉贵的九千岁手中执伞,半边伞面落在她头上。
雨丝皆淋在谢不倾半边肩头,他伸出手来,轻轻拂过她的脸侧,意味不明地在她红唇上摩挲逡巡。
他的手指似蛇一般阴冷,明棠下意识瑟缩了下,却逼着自己不要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