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千岁(398)
不必他开口询问,就已有番子开口低声为他禀报:“督主,是明家长房嫡长孙,明棠。”
这话似是没引得他甚么兴趣,那目光只是略略停了一停,很快便挪走它处。
一行人渐远,明棠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背上早已汗湿,在他那等雷霆一般的威势下,她亦难抵挡心中的震颤。
等人终于走尽,明棠才僵硬着身子站起来。
她身子不好,站起来便是一歪,鸣琴连忙来扶着她,那一道如刀似的目光又不知从何处落到她的身上。
叫她浑身一凛。
明棠若有所察地往目光来处看去,便瞧见二层窗边,一点朱红衣袍如云一般卷去。
心底就好似被弹拨琴弦的拨片一般,素手一扬,便荡出弯弯涟漪。
“明棠。”
她听见他这声音,亦不知从哪儿听见,拿刀身影分明已经消失在远处,却仍旧如同荡开的涟漪一般随浪而来,一层一层。
如同触及到她心中最深处的坚石一般,水滴石穿。
似乎叫明棠想起来,有人与自己肌骨缠绵,抵足而眠,一声一声喊她的名,要将她留在身边。
是谁……
明棠不知。
她分明已经站在自己的心扉之外,却裹足不前,不敢往前再进一步,不敢去看那是谁。
*
明棠忽然从梦中醒来,迷迷糊糊地伸手往旁边,下意识去抓那件要抱在怀里才能睡着的狐裘。
却不曾碰到那一件软软的狐裘,只摸了一怀的温软坚硬。
有人将她抱在怀中,将她嵌在自己的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温柔的气息洒在她的发边。
抱着她,沉在一室的温和黑暗里。
他似乎被明棠的动作所惊扰,手下意识的收紧了些,微微有些喑哑的嗓音响起:“怎么了?”
像是鸦羽搔过耳畔,一点点麻痒。
满怀的冷檀香气,是谢不倾。
他几时来了?
明棠浑然不知。
不知怎的,飞云那一句“九阴绝脉”已在耳畔。
她几乎冲口而出一句:“飞云先生告诉你什么了?”
谢不倾似乎困意颇浓,声音之中带着些微微的倦色。
他将人搂得更紧了些,叫二人的气息都缠在一处:“飞云不是本督的部下,只算是个用人情换回来的友人,并不如同其他人一般需要日日向本督汇报。明世子是担心什么秘密又叫她发现了?”
如同往常一般慵懒戏谑,却叫明棠觉得,这般情形,满怀的安静静谧,一室的温柔平缓,日后恐怕也再难见到了。
她并未多言,只是倏忽沉默下来。
谢不倾察觉出她今夜的情绪有些不妥,弹指一挥,将桌案边的灯点了起来,一点微弱的光顿时照亮了周遭的纱帐。
明棠下意识看他,朦朦胧胧的,依稀可见眼前人深邃的眉目轮廓,和那双好似何时都明亮的眼。
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将那名贵的丝绸锦缎都蹂躏成一团糟。
谢不倾瞧见她似乎恍然有些不知归处的茫然无模样,心下微微一软,低头在她的额间落下一个轻轻的吻:“这般大了,还梦魇?”
他以为她是做了噩梦,吓了醒来。
明棠却还记得方才梦中梦见什么。
她没梦见如同往常一般的噩梦梦魇,只梦见二人当初驿馆的初遇。
却不知是当真如同她梦中一般,谢不倾曾在二楼眺望过她的身影;
亦或是她的梦境悠悠,潜意识里的日思夜想,从她的发梦深处溢出。
可是明棠却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垂下眼来,不与他的目光对视,轻轻地应了一句“嗯。”
谢不倾揉乱了她的鬓发,平素里说话夹枪带棒的人,这会子声音之中都似乎带了几分诱哄安抚。
“夜深了,你这两日来回的为着你阿姐的事情奔波,早些休息才是。”
谢不倾这般温声细语地哄她,反倒只叫她心底更为酸软。
她叹气,点了点头。
谢不倾便又将那一点灯火吹去。
但明棠却早已经没了睡意。
她反复地想起,方才满面信心地跟着飞云,欲从她的身上学得强身健体的功夫,甚至也能学一学她的无相神功,却从她的口中听得九阴绝脉的时候。
就在那一刻,她还在满腹希冀地想着前路如何,而一道天堑却忽然斩下,将她那条原本就满路荆棘的前程斩得破碎流离。
明棠已经没有前路了。
她的来路一片漆黑,将来也已然断绝。
这样寂静的夜里,她听见谢不倾轻轻的呼吸声,也听得自己一下比一下更沉下去的心跳。
明棠有那么一刻,脑海之中甚至一片空白。
她什么也不想,只想起周遭夜里,随着春意涌起的淡淡虫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