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千岁(397)
明棠垂下了眼,总觉得今夜的夜风扰人,她实在疲倦,遂吹了灯,如此睡下。
迷迷糊糊做了个梦。
梦见驿馆。
梦见自己到驿馆的那一夜里。
那一日着实是北上这一趟里难得的好日子,风平日暖,天色将将暗下来,明家的马车便进了驿馆。
那驿馆的院子里种着一棵老大的丹桂,清香沁人心脾。
鸣琴先下车,伸手来扶明棠下车,却听得外头的官道上马蹄声如擂鼓,细细密密,人数绝对不少。
有一人喝道:“西厂尊驾,闲人回避!”
西厂。
这两个字瞬间杀到明棠耳中。
便是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登时吓得方才还热热闹闹的驿馆一下子兵荒马乱,片刻之后立刻恢复了寂静,没人胆敢发出一丝杂音。
那可是西厂!
名震六国,能止小儿夜啼的西厂!
西厂闻名遐迩,除却其为皇室的耳目鹰犬,能先斩后奏、代天子行事外,还因如今西厂的督主九千岁,谢不倾,着实是个叫众人胆寒不已的主儿。
九千岁,差一千便是万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西厂尊驾,极有可能就是那位九千岁,谢不倾。
明府负责来接明棠的侍从仆役闻言,脸上亦有惊惧不安之色。
他们常在京中,自然知道谢不倾比传闻中还要乖戾难言,若是今日当真惹了他不痛快,保不齐要将人命交代在这里——甚至不需要什么不痛快,西厂杀人,什么时候需要缘由?
杀他们,就如碾死几只蝼蚁一般简单。
而明棠的吩咐声打断了他们的惊惧,将他们一下点醒:“挪车马,为尊驾让道。”
明棠的意识便是到了这一刻。
她愣了愣,梦中总不记得现实,晃悠悠地以为自己就在此刻,一下子被被赛入在这驿馆的情形之中——人虽不记得记忆,却还是如今的明棠,早不是被那些刁奴随便糊弄的傻子。
他们平素里很不爱听明棠的话,但今日却觉得她的提醒宛如天籁——若他们还在这傻站下去,厂卫的番子一刀一个,他们谁也别想活着回去。
于是明府的奴仆难得这般一心,顿时开始挪车让道。
也不知是哪个大胆的忽而说道:“郎君体弱,还请先回堂中休息,待奴将车驾归拢齐整,再去堂中伺候郎君。”
这话听着,仿佛很是个贴心的提醒,叫她避开谢不倾。
鸣琴亦有此意,扶着明棠的手,便想引着她往驿馆堂中走去。
她却不曾走动。
她侧耳细细听了马蹄声,目光兴味地在说话的那人脸上一绕,记住了这人黑瘦又寻常的相貌,抿唇一笑,却是后退几步,让出一个足够宽阔的距离,吩咐鸣琴取出软垫来。
她这些日子坐马车坐得浑身酸软,驿馆之中的椅子她坐着都觉得背疼,鸣琴随身带着几个软垫,以作靠垫之用,如今听明棠吩咐,虽有不解,却也立即听话取了。
明棠命她将软垫铺在地上,自己便一扫前襟,竟是个跪姿。
而正是此刻,那马蹄声已经须臾到了驿馆前。
身着飞鱼服的厂卫动作极迅,不过眨眼之间,便将驿馆前后尽数肃清。
便是如此还不够,那厂卫手中捧着一卷猩红锦缎,就这般抛开一抖,那千金难买的锦缎顿时扑在道中,直通驿馆大堂,竟是作了个地毯之用。
一架朱红色的车驾缓缓驶入明棠的视野。
明棠跪下的时候,正瞧见两个番子竟径直跪倒在那车驾边,一只苍白瘦削的手挑开了车帘,随后其间的人便踩着两个番子的脊背下了车马。
也不知是不是有人头一回见这般场面,角落里不知是谁大抽了一口气。
许是这一口气便惹了这位权势滔天的九千岁不喜,都不必他吩咐,已有番子到角落里去捉那人。
第215章 棠棠主动欺身而上吻他
“乱臣贼子,斩。”
谢不倾身后的番子一开口,便是手起刀落,盖棺定论。
那人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这满院的丹桂清香里便混进了血腥气——秋风一吹,那气味便散去了,一点儿痕迹也没留下。
——至于那人究竟是不是乱臣贼子,谁也难以知晓。
西厂言是,其人便是。
锦缎作毯、活人做凳、弹指杀人,即便是这样一瞬,谢不倾的乖张无度已然可见一斑。
明棠甚惜小命,绝不多看一眼。那位权势滔天的九千岁究竟如何模样,她是一点儿也没瞧见,只是乖巧温驯地跪倒在地,行了跪拜之礼。
而那人极为冷然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略略一停。
他那目光极为锐利,仿佛一柄削骨刀,一眼看过来,便好似将明棠整个人劈成数块儿,一一在她的骨头间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