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千岁(27)
他称自己一句明世子,她就是明世子;
可他换而称自己明三郎,他就有本事让她一辈子与世子之位无缘。
谢不倾方才还能捧着她的脸那般摩挲,而如今却只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这被轻薄过后的一身狼狈,语调凉薄:“若实在不会伺候人,本督可请向春楼的花魁头牌上门,教教明三郎如何伺候人。”
向春楼,上京城最大的销魂窟。
明棠不敢置信,谢不倾竟拿她与烟花女子做比?
前世里已然是沦落风尘,今生竟还要学那不入流的活计?
谢不倾却好似已然洞察她心中所想,执剑在明棠的脸侧轻拍,似笑非笑:“有何不同?你的出身更高贵些?”
“犯了事的官宦之女,没入教坊司者甚众,其人身份高贵者亦不少,同样一点朱唇万人尝。若明三郎有意去教坊司学,本督也可成全你。”
字字辛辣难堪,可谢不倾说得着实没错。
谢不倾的政敌,被抄了家充入教坊司的何止一人二人,明棠若惹恼了他,送她去教坊司也不过动动手指头的事儿。
于他而言,并无什么偏帮自己的必要,她既是用献身封了谢不倾的口,却连伺候他都做不成,他自然懒怠再替她保守秘密。
交易如此,这原没错。
可如此被人践踏,想起方才自己觉得他宛如拯救自己的神明,明棠只觉得自己天真得可笑,忍不住流了泪,只能低头:“求大人开恩……下回,下回必会好生伺候。”
一字一句,字字诛心。
谢不倾不置可否地抖了抖衣袖:“最好如此。”
见她低着头不肯抬头,哭也不敢哭出声来,谢不倾又觉得不悦,从怀中取了手帕子,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竟又替她擦净了。
“自然,你的出身是高贵些,方能留你在本督身边伺候。你若乖觉,少不得你的好处。你说是也不是,明世子?”
方才的居高临下似是消失殆尽,他又重新唤她明世子。谢不倾慢条斯理地替她擦去眼泪,语调有几分温和,与方才判若两人。
但明棠心知,他说得再是温和,言下之意,仍旧是在提醒她该做个听话温驯的玩意儿。
她的心屈辱地颤着,却也逼着自己露出一个乖顺的笑来:“是,千岁大人。”
眼见她如此,谢不倾才收了手帕,起身喊鸣琴进来。
鸣琴在门外守着,本就惴惴不安,如今终于得了令进来,一边连忙行礼,一边看明棠。
谢不倾微微颔首,受了她的礼,不曾多言,这般便走了。
明棠的目光落在他被自己抓皱的衣襟上,朱红色的衣袍被不知何时淌出的几滴眼泪沾湿了一团,可怜巴巴地皱在一起。
如同她那点屈辱可怜的自尊,万般无用。
她越发深知,手中无权无势,纵使重活一世,仍旧不过重蹈前世覆辙——她在谢不倾眼中,与以皮肉取悦人的妓子有何分别?
没有分别,反倒是她昏了头了,以为这冷酷无情的魔头是自己的救赎。
鸣琴不知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等谢不倾神出鬼没地走远了,才小小声地问道:“大人方才来做什么?”
明棠随意搪塞过去:“拿谢礼罢。”谢不倾取走的脂膏确实是她所做的谢礼,只可惜所托非人。
从某种意义上,谢不倾之言宛如当头一棒,敲醒了她这尚存天真的脑袋。
谁也没义务救她,她只能自个儿救自己——将谢不倾当成救赎,她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但她是个活人,谢不倾今日这般侮辱叫她清醒,也同样叫她刻骨铭心。
今时今日他以权势逼得她将自尊踩于脚下,是她力不如人,她记着了——是谢不倾教她无权无势捡不起自己的自尊,她总有一日会同他一样权倾朝野。彼时如此,也叫他尝尝这般滋味。
鸣琴不懂内里官司,见明棠好似没事人似的,也不敢多问了,点了点头,兢兢业业地去熏她的衣裳了。
明棠只觉得那无孔不入的冷檀香儿似乎还在鼻尖萦绕,想了想,便命鸣琴将熏衣裳的香料换成了檀香。
她认得清自己的身份,不就是伏低做小?既谢不倾喜欢檀香,她便投其所好。
在她能站起来之前,明棠先学会低头。
若能哄得谢不倾欢心,从他手里攫取些利益来,才不枉这一场委身屈辱。
*
翌日。
那位饱受明家二房期待的明二郎终于抵达府门。
高老夫人还病着,她不曾发话要开荣德堂等候二郎回府,却也将西花园里榴花厅的钥匙给了二夫人设宴,顺便还将自己信重的一等使女玲珑派了过来,以示对明二郎的看重。
那榴花厅里尽是舶来的南洋家私,新奇又别致,才修好不久,今次还是第一回启用,头回用就给了明二郎回府开宴,可见对这个亲孙儿也有几分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