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千岁(219)
“大人!”魏轻的目光触及他浑身的血渍,紧紧一缩。
谢不倾没管自己唇边的腥甜,只半阖着眼,声音低哑:“魏轻。”
他鲜少连名带姓地喊魏轻,不见几分威压,却莫名让魏轻压力陡增。
“何为得,何为失?得失之间,又该如何?”
“这……”魏轻答不上来,嗫嚅半晌,才道:“劳碌数年,收应得之物,报应报之仇,此为得。应得之物不得,则为失。而为所得,一切皆可失。”
谢不倾笑了一声,并不看面前的魏轻,只看着自己连指尖都沁出青黑毒色的手,沾了血色的薄唇轻启:“一切皆可失?魏轻,你亦是凡人。”
他忽然抬眼,看着面前面色复杂、漏过那么一刹那惊愕的魏轻。
一颗极大的血泪从谢不倾的眼角滑落,滑过他面无表情的面颊,滴滴落在他的前襟,飞溅出几朵血花。
魏轻被吓了一跳,却又想起来,谢不倾身边的近侍非夜上回便与他悄然说过,九千岁毒发严重时甚至会七窍流血——彼时他还以为这毒不会发作得这样快,却不想非夜字字属实。
他心中百味杂陈,正不知该如何反驳,便听得谢不倾喟叹。
“魏轻,你亦有割舍不掉的东西,放不下,舍不得。”
“苦海行舟亦渡不去,一啄一饮当是天定。”
“本督……亦如此。”
他的神情并不哀切,甚至十分从容。
亦或者说,魏轻从未在谢不倾的面目神色中看过哀切与怅然,无论如何,他总是如此从容不迫。
但他也鲜少见过谢不倾的神情这样平和。
魏轻与他相识这些年,从未从他口中听闻他曾有何割舍不下的东西。
为这一切,他可以舍去这健全机体,可以与虎谋皮,可以忍常人不能忍,可以割舍自己的一切尊严与高傲,以过往多少年的污秽与卑贱,换来今时今日之地位。
能忍常人之不能忍,魏轻从未将他当做凡人看待。
而如今,他道神明俯首,他道自己亦为凡人。
他……舍不得什么?
魏轻忍不住退了一步,才瞧见谢不倾偏头侧首,擦去面颊下蜿蜒而下的血泪,终于从他这姿态之中看出两分往日的桀骜不驯。
“自然,于本督而言,得为得,失亦为得。”
此话意味深长,而他复又垂下眉眼,魏轻难以窥探他眸中神色。
“本督已有法子,自不会死。把你的心放回肚子里去,没事儿莫要来沧海楼号丧。”
谢不倾再瞥他一眼,神色也不似方才一般满身孤寂了。
他手里随意挥了挥,魏轻那三脚猫功夫便根本抵挡不住,只觉得一股子大力将他推了出去,步步推得他倒退,又一下子撞到外头的栏杆上,撞得他龇牙咧嘴。
得,这气力较往常来说也没小多少,看样子是真有法子。
魏轻揉着自己被撞的腰,心中啐了谢不倾两句,一面往回走了。
*
是夜。
明府,潇湘阁。
明棠正听拾月汇报。
“……不出小郎所料,她二人被喂了毒药,藏在运送泔水的牛车里,被丢到了乱葬岗。”
明棠点头:“时辰不长,她又这样着急将人弄出去,那毒药多半没下多久,应当还能救活。”
“小郎料事如神也。”拾月钦佩道,“确实如此,那毒药下下去的时辰不长,属下给她们吃了解药,又用了些吊着性命的药物,短时间之内并不会死。”
明棠点头,又问起:“安置在哪儿了?”
“在外头赁了一间小院子,请了个麻脸婆子守着她们。”
“那婆子可妥当?”
“妥当,是属下常寻的一个线人,老实本分,不会多言。”
拾月都安排得极妥当,明棠并无更多要问了,点了点头,想叫她下去歇息。
只是她又想起另外一桩事情来,叫拾月下去的时候召阿丽来暖榻。
自然,这也不过就是个文雅说话,所谓暖榻,不过就是叫她来侍寝。
拾月自然知道明棠不会当真受用阿丽——她虽不知明棠的女儿身,却知道明棠是个极有洁癖之人,不用旁人用过的东西,自然也不会睡旁人睡过的女人,召阿丽来也不过就是逢场作戏,骗骗后头的人钓鱼罢了。
但她如今和明棠混熟了,也喜欢开些混不吝的玩笑,一面往外走,一面笑道:“还好这事儿是喊属下去的,若是又叫双采,恐怕她今夜又要一夜都睡不着。”
拾月打趣她,明棠也有些无奈。
只是她抓住此话中重点,忍不住问起:“又?此话怎讲?”
“双采对小郎痴心一片,每回夜里小郎‘宠幸’阿丽,她都彻夜难眠。”
大丫头们都有自己的屋子住,双采与拾月的屋子正好靠得近,虽隔着墙壁,但拾月乃是习武之人,能听见她一夜的辗转反侧也是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