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千岁(202)
从高处看,那灯笼如同一点微弱却发着光的星火,虽是晃晃荡荡、明明灭灭,却始终将两人的身影笼罩在一起,连在一处。
王伯愣愣看着,眼眶之中的泪却是越来越多。
他将手中的酒迎天一敬,仰头一干,以袖掩面,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主子,竟还有愿踏足那院子的一日。咱家等这一日,已然是等了太久太久……”
他哭得肝肠寸断,一塌糊涂,泪眼望天,瞧着天边的几点星子都在泪水之中越发模糊。
*
明棠并不知此事,她跟在谢不倾身后,正琢磨此处究竟是何处,谢不倾又究竟要带她去哪儿做什么。
她初时还怕谢不倾是习武之人,自己追得吃力,却不料谢不倾走得并不快,好似有意等等她似的。
明棠素来步伐迈得小,也能毫不费力地跟上他,二人走了大抵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一间生满了杂草的小院前。
谢不倾将斑驳的木门推开,二人一同走入。
明棠瞧见这亦是个雕梁画栋的小院落,虽并不大,风水格局却皆是上佳,只是太久无人居住,整个院落破败不堪。
石子儿道上还好些,只不过生了许多苔藓地衣,一旁的花圃之中却是杂草丛生,几乎到人腰际,一片衰败凄凉之境。
谢不倾将明棠手中的灯笼接过,取下来重新挂到院落里,而自己指尖一弹,院中的石质地灯便皆亮了起来。
夜风轻轻晃,明棠一面捉紧了自己的风帽,一面打量了小院一圈,将这衰败之景尽收眼底,最后抬头看着院中小楼,见其上挂着一块儿笔迹苍遒有力的牌匾,上书“经纬楼”。
这匾额应当也是上佳漆木制作,只是外头的漆早已斑驳,连描字的金漆都已经脱落了大半,只依稀可见从前的风光。
明棠扼腕叹息,此楼名甚好,经纬二字,含蓄内敛,但若细细品来,却气象万千。
经纬之书,包罗万象,若能尽数懂得,有经天纬地之才,可纵横捭阖于天下;
经纬之略,智谋无双,若能胸有沟壑,有落子布局之才,可玩弄江山于掌中。
如此大气包揽,此词甚重,难有人能承受。
只可惜明棠对书法并不精通,认不出这是哪位名家大作,但光是一眼便能看出下笔之人胸中有气吞山河之势,也可知其人绝非寻常之人。
在此处见的景致越多,明棠越发能确定这定是哪家百年士族旧宅,只是不解谢不倾将她带至此处之意。
她自然第一便猜测此处乃是谢不倾之旧居,但分明人人皆传闻谢不倾出身下九流,乃是从尸山血海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杀神恶鬼,他与士族当真有关?
上京城之中并无谢姓士族,而谢不倾这样短暂的时间之内谢不倾便能将她带来此处,这儿最远也不会超过京畿——这究竟是何等没落士族?
明棠心中正思索,抬头凝望的时间不免略略长了些,谢不倾顺着她的明月光看过去,便瞧见那块儿匾额。
数年不见,再见此物,谢不倾之神色已然平静无波。
“在看这块儿匾额?”
“嗯,正是,这匾额书写得极好,我便多看两眼。”
明棠不曾否认——世人皆知,九千岁最不喜旁人揣摩他的身份,明棠亦不愿以身犯险。
毕竟谢老贼难得今夜如此心情不错,明棠也不愿去扰了他的快活。
闻言,谢不倾哂笑一声:“这匾额,是你见过之人所书。”
明棠一怔,下意识问起:“是何人?”
“数月之前,明世子曾往白龙观密会佳人——可记得与本督匆匆一面之时?”
明棠略略回想一番,便想了起来。
她先是嗔怒起来:“什么密会佳人,乃是正事儿!”
只是她这般说着,心中却也在想那一日——彼时她去白龙观,是为了见被她安置在白龙观的柳霜雪,后来从静室出来之时,曾碰见谢不倾与一慈眉善目的老道人同立在大殿门口。
那一趟,明棠多见的人也就谢不倾与那道长。
“是那位道长的?”明棠问起。
谢不倾微微一笑:“是,如今却不是了——那位道长,不过是个改头换面、隐姓埋名的大官重犯,本督那日不过是去白龙观奉旨捉拿其人。这宅院便是那道人从前的祖宅,被皇上赏赐给了本督。”
“你方才所看这‘经纬楼’之题书,正是那道长亲手所写。”
明棠有些了悟过来,点了点头。
不论是太后垂帘听政之时,亦或者是小皇帝亲政之后,查处的贪官污吏也是不少,这般宅院能空出来,也算是有了说辞。
大梁朝这些教派皆盛行,不论是道长亦或是大师,皆受众人崇拜敬仰,若是逃犯在外,伪装成道士隐姓埋名,换上道号道袍,便可骗过许多人的眼——毕竟谁曾敢想,如此戴罪之人竟然也敢这般招摇过市,也能避开不少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