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欺君(214)
早春的宫廷尤带暮冬的清冷,琉璃瓦色如寒冰,纤尘不染,一轮伶仃的月亮挂在天际,细细弯弯,仿佛一吹就要摇晃似的。
风吹动宫人手中纸灯,叶叙川从怀中取出烟年喜欢的烟丝,尝试着嚼了一嚼。
她的劣质土烟分外呛人,辣得他连连咳嗽,可他自虐一般地逼迫自己嚼下去,咳到眼角都沁出泪光都不曾停下。
她当初该有多难,才喜欢嚼这辛辣的东西发泄?
心口传来钝痛,斯人已逝,只剩她亲手调制的毒药留存于身体之中,一刀一刀凌迟他的心肺。
只盼这毒永远也不要散掉,就好像她还在他身边一般,温柔地向他复仇。
而此时,千里之外的烟年狠狠打了个喷嚏。
李大娘热心道:“娘子可是嫌冷?我这儿还有火绒,你身上有木头么?燃起来能稍稍暖些。”
烟年想了想,从荷包里掏出叶叙川亲手雕刻的发簪,递予李大娘:“这个能烧吗?也是木头的……”
第89章
回到北周后第一件事, 是为姐姐报仇。
找到了那恶心男人栖身的破庙,烟年斥巨资购买了毒物若干,精心调制后, 喂此人咽下。
眼瞧他翻滚在地,痛苦哀嚎, 几乎呕出心肝的模样, 烟年才略略顺了一口气。
只可怜她温柔善良的阿姐,因所托非人,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哪怕把这男人折磨至死又怎样?一样换不来姐姐复生。
出得破庙后,烟年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 心中空空。
她行至山道边, 抓了一把洁净的雪搓洗, 直把双手冻得通红,才将将洗去掌纹间留存的血腥气。
终于盼来了金盆洗手的一日,她发现自己并无预想的那般喜悦, 似乎这件事只是自然而然地发生了,没什么值得庆贺。
徒步走下山去, 李大娘抱着珠珠, 正站在驴车前等她。
见她前来,李大娘笑道:“妹子, 可以启程了么?”
烟年颔首:“走罢,往东北去。”
*
一行人落脚于沈州。
此乃烟年精挑细选的定居之处,民风淳朴,道路通达, 南边是辽阳府,雇车北上可直达室韦人的地盘, 进可攻退可守,最要紧的是——屋价便宜。
买完毒药后,指挥使给的钱还不够塞牙缝,她必须省着花。
李大娘家里男人去得早,自家几个孩子也都在外当学徒,恰好烟年完全不懂如何照顾年幼的孩童,于是自己做主,留了李大娘替她照料珠珠,她自己出去做些小生意,不至于坐吃山空。
典下宅子后,烟年定下了回室韦的车马。
启程之日,她抱起珠珠,用力在小丫头的脸蛋上香了一口,温柔道:“珠珠要听李大娘的话,小姨出去给你买貂儿,你且等着吧,别的大周小娘子有的东西,我们珠珠都要有。”
珠珠迷茫地眨眨大眼睛。
虽然听不懂烟年在说什么,但她是个非常乖巧的小孩,还是高举双手,作雀跃状为烟年捧场,并发出意义不明的小奶音。
*
在还未成为细作的久远时光中,烟年一直是商贾的女儿。
她阿爹出身室韦部族,下山行商后定居在外,却每年都要往返部族一趟,带去南方的调料、茶饼、绸缎,再带回崇山峻岭间最上等的动物毛皮。
那部族幽居山林,世代闭塞,只信任“自己人”,故而烟年可以凭借她的血统,成功重建这条商路。
十几年没有回部族,熟悉的叔伯都已白发苍苍,当年一同玩耍的伙伴如今相见不识,老萨满已经故去,新任的萨满巫医是她远房的阿伯,卸完货后,烟年跟他一同坐在斜仁柱小屋前,嗅着浓郁的药草香,无意间谈起旧事。
“伯伯可听闻过冰凌种此药?”她笑问道。
大鲜卑山终年寒冷,南国春雷已动,此处冰雪未融,烟年言语之间飘出淡淡的白雾,她觉得有趣,虚虚握了一把,小羊皮手套掌心沾上潮湿水汽。
巫医拢紧身上的皮草大袍,惊讶道:“哟,这东西可不常见。”
他絮絮地讲起来:“老师曾说过,冰凌花长于山岭深处,原是一味珍惜药材,但若是与毒物一同炼制,便有了可延时发作的毒性,不过,我们部族只把冰凌花当药材,拿去制毒害人,那是万万不成的。”
“那阿伯你说有没有可能,制毒之人怀了悲悯之心,毒性发作后,不令宿主立即毙命,而是令其作伪死之态呢?”
巫医一怔,朗声大笑。
“当然,”他骄傲道:“这个不难,炼制时偷偷换几味毒草便是,室韦人敬畏天地间一切生灵,从不胡乱伤害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