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欺君(158)
“哀家……”
约莫是没想到叶叙川会主动捅破窗户纸,叶朝云秀美的眸中闪过一丝局促。
他们这样的人,自小活在钟鸣鼎食之家,比任何寻常百姓都更明白人性的幽暗之处。
可他们自诩尊贵,所以要体面,要姿态好看,哪怕亲情的袍上爬满了虱子,也只会视而不见,反而细心掩饰溃烂之处,将太平图景好生维系下去。
叶叙川厌烦这种虚无的体面。
看着叶朝云眼中稍纵即逝的慌乱,他心下一哂。
难怪当初烟年只凭一个眼神,就确定他知道刺杀使节一事的内情,有时候又何须用多余的话语来辩解?人下意识的反应会说明一切。
“今日臣来,不是来同娘娘算这笔账,而是来请退兵的诏书。”
他道:“前日靠算计北周的细作,勉强赢下了一仗,北周王廷吓破了胆,择日将派使节前来谈判,太后娘娘,你我都清楚,以我朝如今之力,再打下去只会两败俱伤,如果边关战事不断,娘娘只能倚重节度使替娘娘抵挡外敌,然后呢?天长日久,他们难免生出异心,前朝因武夫当国而分崩离析,娘娘身为太后,定不愿再重蹈覆辙。”
“你总是如此。”叶朝云闭了闭眼,大袖下拳头紧握:“非要哀家威胁你的地位,你的性命,你才愿向哀家剖析利害。”
叶叙川微微皱眉:“臣以为娘娘身体里淌着叶家人的血,有些事即使臣不说,娘娘也会明白。”
叶朝云眼角一跳,恨不得抡起门框照着他脸上扇。
与弟弟对峙许久,听了那么多锥心话语,只有这一句最为气人。
怎么?嫌她笨是不是?
这小子从小就这样,仗着自己聪明强悍,平等地看不起任何人,可真有意思,他那么能耐,那换他来给皇帝生孩子啊?
自己这太后当得真他妈憋屈。
正气得胸膛起伏时,小皇帝怯生生拽了拽她的衣袖道:“母后莫要气坏身子,舅舅也是为了天下万民着想……”
叶朝云心头的火一窜三尺高,劈头盖脸骂道:“你就知道听你舅舅的话,哀家说什么你都当耳旁风!”
骂得还不够舒服,叶朝云索性豁了出去,把下巴一扬,轻蔑道:“他为了天下万民着想?哼,倒也未必,听闻他在北周正事不做,只顾着抓他那逃妾回来,他上赶着娶人家,人家半点不稀罕,顶级的鸩羽毒说下就下,眼睛都不眨一下,还是哀家派去的人救了他一命,若晚去一时半刻,如今尸骨都凉透了!”
小皇帝乍闻此等劲爆八卦,惊得下巴都差点掉在了地上,结结巴巴道:“舅舅也会遭人嫌弃?”
“岂止是遭人厌弃,人家从头到尾都没对他有过半分真情,像舍弃一块垃圾一样扔掉他,他却发疯一样把人叼回来,像条狗一样赶都赶不走。”
人一旦气狠了,便专门向对方最痛处戳。
果然,叶叙川云淡风轻的表象轰然碎裂,心口闷痛,带得表情也变得狰狞,他死死按住胸口,厉声道:“住口!”
“只准你让别人憋屈,不让哀家以牙还牙吗?哀家偏要说!”
叶朝云的嘴好像也淬了毒汁一般,飕飕往外飞小刀子:“想来也能理解你那逃妾,你这般性子,除了忍辱负重的女细作外,又有哪个正常姑娘能忍得来?难道只有哀家一人有异心吗?你刚愎自用,冷漠多疑,谁愿意毫无保留待在你身边,到头来连你的枕边人都要算计你,知道么,这叫活该!”
“闭嘴!”叶叙川脸色铁青,摔剑怒道:“臣与她如何,毋需旁人置喙。”
叶朝云笑道:“也罢,哀家与先皇举案齐眉,琴瑟和鸣,没这份经历,倒也没法劝解你,你便守着她过吧,兴许哪日她心情好,能赏你个好脸色,只不过你要当心些,说不定是她又从哪儿弄来了毒药,准备下给你呢?”
她柔声道:“醒醒吧,时雍,她不爱你。”
叶叙川眼前一阵发黑,喉头微甜,叶朝云身为女子所特有的敏锐,让她的每一字都锥心刺骨。
他不明白,她怎么能如此冷酷地揭开他的疮疤,露出溃烂的伤口,此时,难堪与痛苦快将他整个人淹没了,哪怕叶朝云算计他,让他差点折损在北方战场上,他都没有那么痛过。
翻云覆雨的手颓然垂下,他张了张嘴,平生第一次感到无力。
只因他心里清楚,叶朝云说得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