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欺君(157)
烟年心下叹息:为防她掀起风浪,叶叙川可真是煞费苦心。
她不认为叶叙川狠毒,因为她明白,这是她杀人未遂应付的代价。
可是她不甘心就此认栽。
是夜,烟年找到了旧日留下的发簪,从中取出一颗冰凌子,仰头吞下。
月辉清冷,她静静立于窗前,手中握着用剩下的一小瓶鸩羽毒。
这是她最后的筹码。
*
更漏定,人初静,落红满径。
叶叙川走在数里之外的皇城夹道上,仰头望了一眼莹莹明月。
今夜月光真好,记得当年他与叶朝云、关仞一同前去拒马河畔围猎,无意迷了路,曾在山川溪流间野宿一夜,那夜的月光也如同今日这般清亮,他躺在野草堆边,星河悬于眼前,清晰得像是要坠下来一般。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身前是帝国的权力中枢,身后是黑色潮水一般的禁军亲卫,叶叙川身着文士的紫布长衫,危冠广袖,沉默而平静地走进内苑。
远处隐隐传来金戈铁马的肃杀声响,似是有人在惨叫、痛骂,中间夹杂着太监们尖利的嚎叫,于静夜之中显得格外恐怖。
行至垂拱殿门处,叶叙川停下了脚步。
张化先一路小跑,从垂拱殿偏门快速腾挪到叶叙川面前,恭敬行礼,禀告道:“大人,收拾妥当了。”
叶叙川看他一眼,点了点脸颊。
张化先擦了把脸,拂下颧骨上沾的一颗血沫子。
他挠挠后脑勺,不太好意思道:“刚才那死太监负隅顽抗,滋了一脸血,漏了一点没擦干净,大人莫怪。”
叶叙川淡淡道:“无妨。”
第66章
巍峨肃穆的垂拱门在他面前徐徐拉开。
垂拱殿庭前已恢复了昔日雅致, 只是地砖上里还留着浓红血迹,角落里藏了个疯了的小内侍,总角的年纪, 想必是被眼前图景吓破了胆,不住喃喃自语着, 见叶叙川出现, 恐惧地尖叫起来。
这怎么还漏了一个……张化先登时想上去捂他的嘴,却被叶叙川叫停。
后者对他道:“莫要对孩童动手。”
“叶叙川,你还在假惺惺些什么!”
殿门轰然启开,从内冲出个怒气冲冲的女子。
她身着太后朝服,长发凌乱披散, 如同一只凄艳的鬼。
她身边跟着一个高挑的少年, 少年面色苍白, 凄惶无助,怯懦地拉住母亲的衣带,甚至不敢接触叶叙川的目光。
隔着高高的台阶, 叶叙川面无表情,遥遥凝视着他仅剩的两个血脉至亲。
“你满意了吗!”叶朝云狠狠道:“杀了哀家的近侍, 将我们孤儿寡母软禁于此, 世间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叶叙川平静道:“那些没根的东西挑唆太后娘娘,令娘娘做出昏聩之举, 该杀。”
“只要不合你的意,就是昏聩是么!”叶朝云俏脸气得通红:“你把持朝政,动辄掣肘哀家儿子,这些哀家都忍下了, 而今你竟越发放肆,你……”
“还请娘娘适可而止。”
叶叙川拢起袖口, 打断叶朝云的控诉。
“娘娘暗地里的动作,臣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为君者应有底线,知何事可为,何时不可为,这回娘娘命关仞杀害使节,嫁祸于臣,逼臣进犯北周,便是闹腾得有些过了。”
“不用这法子,哀家又如何说动你出兵!”叶朝云指着弟弟,冷笑道:“燕云之地落入北周之手,乃我叶氏阖族之憾,哀家日思夜想,想着收回故地,告慰先灵,让满朝文武都心悦诚服于我叶家天下,从前力不能逮也就罢了,如今你执掌权柄,却变作了只知守成,不思进取的软蛋,不逼你一把,让史书如何书写叶氏功过!”
“青史上的虚名对娘娘便这般重要?重得过北方边境千万条生魂?”
叶叙川踏前一步,目光冷厉如刀:“两国交战绝非儿戏,娘娘端坐庙堂之上,看不到钱粮和赋税,看不到征兵和徭役,眼里只剩一场盛世幻梦,娘娘且说说,如今国朝与北周交战,又能有几分胜算?”
“打仗是军中的职责,若千军齐心,不互相猜忌,又怎会胜不了?”
“不,娘娘终究不明白。”
叶叙川语调忽然沉重,如同浸透了海水的棉布,透着淡淡的悲哀。
“人怎么可能不互相猜忌?当年君臣龃龉,使叶氏近乎阖族覆灭,你我姐弟一场,一样分道扬镳,太后娘娘,娘娘是当真想胜下这场战争?还是希望臣在战争中折损威望,今后只能倚重娘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