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夜(93)
敌军忽地掉转回头,气势不似先前,敌将李勖大笑道:“靳家小子,乳臭未干!中我圈套,便等着马革裹尸吧!”
两军直面而战,而敌军似有所待,一开始并未拼尽全力。而靳以所率将士却是奋不顾身,直杀得对方连连败退。半个时辰后,形势未变,李勖仍能沉住气;一个时辰后,胜负将分,李勖已然有些焦躁难安了,频频派出探子。
又半个时辰后,探子回报,大军已自后方而来,李勖大喜,却又立即得知不是先时佯装撤走的西域诸军,而是由蒋贻孙率领的军队!
蒋贻孙领靳以命趁敌军被靳以所率主力拖住时,绕道把守小龙朔,将杀回头的西域诸军挡死在关外,另一分队则在适当时机从李勖军后方包抄,与前方靳以军队围攻,本就被打得将乱了阵脚的敌军遭逢变故,很快便溃不成军。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方想来个瓮中捉鳖,却不想反而将自己送作了瓮中鳖。
这场仗从清早打到天黑,最终生擒敌将李勖,杀敌八千,俘虏二万,其他敌军伤的伤,逃的逃,早已不成气象。
直到大军获胜归营,被靳以派去守卫仙泉镇等关内城镇以防万一的一些小支队伍也陆续收到命令,在夜里纷纷撤军。来去悄悄,并未惊醒熟睡中的人们。
靳以回营后,将后续军务一一指派处理好,俘虏安置,伤兵救治,守卫巡逻安排,往朝廷送去军报等等……直到深夜,身边才得以安静下来。
他战袍未卸,剑刃未拭,一身血腥,满剑血色。
独坐片刻后,他起身卸下战袍,擦拭剑刃。
烛光映着已发暗的血渍,昭示着身为一名主将的勇武与功绩,但此时此刻,他早已没了鸣金收兵,大胜而归时的那种意气飞扬,心中反而涤荡出一丝丝悲凉。父辈们从小便教导他,身为将门之子,注定要纵横疆场,过那流血生涯。他早已做足了心理准备,也早已经过了重重历练,当他手中握剑时,从不犹豫,斩杀利落,所向披靡。可也许是因为傅明的缘故,他曾失去过,懂得与至亲至爱之人死别的滋味,懂得心有牵挂后这命便不再只是自己的,因此他所杀之人也不仅仅只是敌军而已,他们亦是鲜活之人,是谁的梦中人。所以在夜深人静,独对血色时,他心中便不再毫无波澜。但他亦绝不后悔,守疆卫国,是他的职责,今日若他不竭力一战,那么,流血牺牲的不仅是自己的麾下将士,更有关内百姓,有——他不能再让其经受任何伤痛之人。
剑在他手中更沉,亦更稳了。不以杀人为业,不以功绩为乐,但求剑之所向,皆是不得不杀,剑后所护,皆是黎民苍生。
至此,他终于明白了祖父遗训:靳家男儿,唯有明白刀枪剑戟之沉重,才配马上作将。
而此夜,不仅他深夜未眠,仙泉镇上,方凡亦彻夜未眠,直至天亮后,镇上开始传出消息,说我军大获全胜,西夏军再无力回天时,他才彻底放下心来。
第47章 章四七
军情送至京城,当今圣上阅后龙心大悦,当即便派出官员前去犒赏大军,并定下了靳以率师回朝之日。
战后伤残不少,军队休整好后,已是夏深时,即将回朝。
前些日子,方凡几乎常驻军营,与诸军医一道医治伤兵,待伤势大多缓解后,他便回了仙泉镇。父亲将要离开凉州,继续他云□□医的旅程,前两年收的小徒尚且不能够完全独当一面,方凡须回医馆坐诊。
临走前夜,方凡去了靳以帐中,怀里抱着他的琴。
帐门掀起,泻进一泓月辉。
“将军,我来与你辞别。”方凡在门掀门落的明暗闪耀间说道。
靳以知道方凡近日要走,虽不觉意外,但仍有淡淡的失落滋生于心,却不表露出来,只道:“明日我尚有要务在身,无法相送,就派两个你熟识的人去送你吧。这一月多来,多亏有你。”
从军营到仙泉镇的路方凡已非常熟悉,并不需要人特意相送,但他承了靳以的这份情,没有拒绝,只道:“那夜,我睡不着便起床到外头去走走。看到了守在镇口的那些人,是将军派去的吧?”
靳以顿了一顿,想明白他说的是哪夜哪些人后便承认道:“虽然我有几分把握能胜,但凡事皆有例外。若龙朔关万一失守,他们会护送关内百姓离开。”
方凡笑道:“所以,我来此,也是报答,应该的。”
绕来绕去,却原来是对自己道谢的委婉回应,靳以笑笑,“你呀。”语气亲昵。
方凡显然有些不习惯,微微低了头。靳以不再言语,耐心地等着他有所反应。
须臾后,方凡抬头道:“将军可还记得月前我来此,当夜你和我说的那些话?你说你懂得了为将者该怀有一种怎样的心思,将军的那些话我当时听了很受触动。这些日子夜里无事时便将将军的心情与我的感受反复斟酌,就此谱了一首曲子。将军若乐意,可否赏光听我弹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