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国(102)
细蕊站在桌前,将一副多余的木箸收起来,又把方祈常坐的那张椅子搬到一旁,她看沈孟虞脸色不豫,只当他是在气方祈顽劣,不告而别,遂只是笑着帮忙解释道:“郎君别急,先前季郎君走时叫了祈小郎一声,拉着他一并去城里听戏了,道是宵禁前再一定回来,让我们不必备饭而已。”
“他和季云崔……”沈孟虞心事重重,嘴上一个没留神,差点把季云崔的秘密也暴露了出来。不过好在他的话说了一半,自己意识到什么,急急住口,只执起木箸,用一声淡淡的“嗯”掩下这一刻失态。
他夹起一片清炒白菰放进自己的碗中,又将桌上唯一一条白鱼往沈仲禹手边推了推,转头让细蕊等人去休息:“你们忙了半天,也都去歇着吧,吃完我再唤你们进来收拾。”
下人应声散去,厅中只留下沈孟虞与沈仲禹兄弟二人。沈仲禹先前一直在房中埋头读书,没注意院中变化,还是细蕊提起,才知曾方祈回来过一趟。
他见沈孟虞的右手握着木箸,却只是呆呆看着盘中蔬食,迟迟没有继续夹菜,他还是头一回见自家兄长这般魂不守舍的模样,忍不住打破食不语的戒律,轻言询问出声。
沈仲禹道:“大兄,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嗯?无事。”沈孟虞被弟弟一唤,神魂归位。
他抬了抬手,想要再搛得一块脆藕入碗,然而手悬在空中,却不受控制地有些迟疑。
他最终没能落下这一箸。
沈孟虞放下木箸,将粥碗推到一边,他抬头看向沈仲禹,这个与方祈一般年纪、性子却截然相反的少年也没有动筷,只是迷惑地盯着他打量。然而哪怕眼中的疑问都快要溢出来了,少年也只是微微蹙起眉峰,嘴唇半抿,表情依旧是八风不动的严肃沉稳。
“仲禹,”沈仲禹的眉形与方祈有几分相似,斜飞而出,只是一个张扬上挑,一个内敛下垂。沈孟虞看着这两座能透露出主人心性的远山,他犹豫半天,终究还是试探着问道,“若是我如今要你退出科举,帮我去做一件十分要紧但亦十分危险的事,你可愿意?”
沈仲禹没想到兄长用这般复杂的眼神看了他半天,却只问了他一个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他简单思考了一下:“可是大兄身边人手不够,行事不利,故要我相助?此时距来年春闱尚有数月之久,若此事不涉科举,也不会影响我应期赴考,我既能助大兄一臂之力,自是愿意出手的。”
“我明白了,”沈仲禹的回答清明朗直,沈孟虞点点头,收回视线,“我只是突发奇想问上一句,我身边并未出事,你且专心读书。”
沈仲禹听兄长解释清楚原因,也没多想什么,只埋头小口小口地开始用饭。然而他刚伸出木箸夹了一筷子白鱼,还未及将鲜嫩的鱼肉放进嘴中细细品尝,却听得那边已经拿起木箸的沈孟虞忽然再度放下筷子,继续开口发问。
“那若是我想让阿姝帮我做这件危险的事,你……”
“不行!”
沈孟虞的话还没说完,沈仲禹已先一步出声,蓦地打断他的设想。
“虽然我老嫌阿姝聒噪,但身为至亲兄长,我理应保护她,不能看着她落入险境。”沈仲禹语气铿锵,说的全是肺腑之言,他一腔护亲之心在此刻骤然爆发,哪怕自己也还是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稚弱少年,但却不由分说地将幼妹护在身后,一点沙子也不揉。
沈仲禹心底的疑惑越来越重,他的眉峰又往额中聚了聚,便是嘴唇也下意识地抿紧了不少,总算适时地泄露出一丝忧色来:“大兄你问这些做什么?你在家中时向来最护着我和阿姝,并非会将我们推入火坑之人啊。”
“我……不是……我是……”沈孟虞被弟弟质疑,嘴唇开阖半天,却噎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的心随着这句反驳起伏不定,脑中思绪飘远,隔着半城秋风,数万人家,落到不知如今身在何处的方祈身上。
他是否从未真正将方祈视为兄弟?若真是骨肉至亲,他这个做兄长的,又怎会如此利用幼弟呢?
“唉,吃饭吧,此事与你和阿姝都无关。”沈孟虞重重叹了口气,没有再继续多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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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祈回到沈家时,已过一更鼓。
这段日子沈孟虞足不出户,不好与人当面攀交,故多数时候都是以书信往来,拉拢谋划,十分费心费力。
这些书信都存放在书房的壁柜里,沈孟虞每日思索该如何回复细节,确保不出差错,他每封信都回得无比认真,在书房一坐坐到到深夜,也是常有的事。
方祈对沈孟虞与季云崔背后的行动还是一知半解,在出谋划策上帮不了沈孟虞。他起初还劝过沈孟虞几次,让他改日再接着回复这些书信,先回去歇息,然而沈孟虞却直言这些书信重要,自己必须要尽快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