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死的道侣回来了(4)
于凡人而言,醉生梦死楼只是一处听曲的去处,可对于修道士“醉生梦死楼”中另有乾坤。“神魔战场”中都是瘴雾、污秽和阴暗。修士很早的时候就知道,长久留在神魔战场会被那些邪瘴逼疯,各大世家、宗派寻求解决之道。起先,他们通过白玉圭沟通神界,试图得到上神的回应,可惜神界寂寂,在那段晦暗的时间中,有无数修士没有战死在神魔战场,而是因污秽疯狂,最终死于同道之手。直到经纬儒宗中,一位琴仙横空出世,谱一支《镇魂曲》替天地人间、替千千万万修道士安魂。
琴仙座下弟子七十二人,在学会了《镇魂曲》之后,他们便奔赴大荒十二州传道,建立醉生梦死楼,数百年间,大荒已有三百六十座醉生梦死楼,这清州城中恰是最后一座。
丹蘅回忆着自己少年时,她曾也想与蓬莱弟子一道前往神魔战场镇守,可惜被母亲否决。她从未到过神魔战场,自然就无需到醉生梦死楼听曲。等嫁到了昆仑之后,更是足不出户,至今不知醉生梦死楼是如何模样。
正想着,丹蘅脚下一顿,抬眸望了眼题着“醉生梦死楼”五个字的淡金匾额,儒门弟子大多清润内敛,可这五个字却是锋芒外露,凛然如剑意。
楼高三丈,飞檐碧瓦,雕梁画栋,端是不凡。
跨过了门槛,入眼的便是一汪浮动着芙蕖、荷叶的水池,而池中则是一个被垂落的青纱帐幔掩住的莲花台,其中有一道绰约的身影正端坐着弹琴。水池两侧是一张张红木小几,坐满了熏熏然醉酒的人。
丹蘅眉头一皱,尚未绕到最右侧的红木楼梯处,便见一张洒金笺纸自半空飘落,她伸手一接,便瞧见了“十二花神笺”五个簪花小字。十二花神乃梅花、杏花、梨花……等十二群芳,分别对应了楼上的十二座雅阁。或许是纯粹以金银请“花神”过于俗气,还要题诗一首。若是无才思,任你有千万金,那也只能在喧闹的大堂中坐。
丹蘅并不缺金银之物,想也不想便请了一张最贵的“梅花笺”。洒金笺纸上薄光一闪,化作了一张半尺长、两寸宽的梅花笺,正面是寥寥几朵用淡墨勾勒的梅花,而反面则是题着一阙《霜天晓角》,末端印着一朱色小章,篆曰:镜知。
这印章似是在何处见过,丹蘅抚了抚额,一时间想不起与之有关的事。
她并没有在大堂中耽搁太久,而是捏着“梅花笺”缓步踏上了红木阶梯,入了一间悬挂着梅花牌的雅阁中。这儿的楼阁笼罩在阵法中,不论你从哪个方向推窗,都只能望见正堂,觑见那一方清静的莲花台。
雅阁中陈设雅致,清而不寂,小几上燃着香,好似幽冷的月下梅花。
丹蘅的视线在屋中转了一圈,便径直走向了软榻斜卧,她捏着一柄白玉为骨的折扇,向着桌上一敲,便见窗户洞开,将那堂中的景致收入了眼中。
琴音泠泠而响,宛如溪涧水流,清幽而醒神。
丹蘅没有经历过神魔战场,体味不到那些几欲发疯之人的松快,她只是微微阖着眼,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了榻上,似是在应和那绕梁不绝的琴声。
正沉醉间,轻轻的叩门声传来。丹蘅说了一声“进”,便见一群托着白玉瓷盘的妙龄婢女鱼贯而入,将酒壶、珍馐、瓜果一一置于小几上。丹蘅本不欲人伺候,可转念一想自己花了金银,便持着折扇点了一人留下,一边享受着美人捏肩,一边漫不经心地询问道:“楼下奏琴之人是谁?”
婢女温声道:“是镜知姑娘。”
见丹蘅没接腔,她又微微一笑,介绍道:“太古正音有十六部,对应楼中的十六位琴师,今日是镜知姑娘的‘澹’字场。”
丹蘅似是想到了什么,忽又问道:“镜知是她俗家名?”
婢女摇头:“不是。”至于叫什么,她也不知道。
丹蘅没听到婢女说出名字,心中便一片了然。听着如松之风、竹之雨、波之涛般的琴音,她坐直了身姿,朝着莲花台上望去。风中摇摆的帐幔其实只能遮蔽凡人的视线,修道士能够轻而易举地望穿。
绰约婀娜的身影在视野中逐渐地清晰了起来,那位名为镜知的琴师穿着一身绣着墨色梅花的长裙,宽大的衣袖拖曳在地,仿佛一捧素雪。冰肌玉骨,墨发如绸,神姿高彻。
只是那股熟悉之感,越发明显了。
丹蘅下意识去看她的眼睛,然而只瞧见一条素白的缎带从双眼绕过,既遮蔽了琴师自己的视线,又隔绝了旁人的窥视。丹蘅站起身,朝着窗畔走了几步,双手压在了窗台上,她眉头一皱道:“盲琴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