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情(97)
可这场自欺欺人的梦太过脆弱, 不经意的时候, 总能叫她抽离出来。
八月十二这日,是约定她们回宫的日子。
水榭内的天和外面不同, 长达两个多月的酷暑似乎就这么被她跳过了。她不曾历经过大梁的六七月天, 所以也不会知道, 那大梁的酷暑天究竟有多么难熬。
因中秋在即,十二日清晨这日,便就要开始动身回宫。
一早天未亮的时候, 卫若漓就被钟怀则送来的一份八百里加急件叫走了,师泱不知道是什么事, 只当是前朝遇到了棘手的难题。
这两个月来,即便是在这别苑之内,卫若漓依旧还是要处理许许多多的国事,她算是一个尽心尽职的皇帝。登极半年多,师泱从由春口中得知,比起高皇帝,大梁的百姓很是爱戴她。
师泱站在窗前,看着水榭外的天空,灰蒙蒙地,像是要下雨了。
算算日子,她是正月里来的大梁,那日正是上元灯节。
师泱长睫微垂,不愿再继续想下去。这天地间有天有地,而她像是游荡在这之间的孤魂,不得上天,也不得超生。
她回过神,抬眼看着她们这个生活了近两个月的地方,无数回忆涌上来,不过是眼前的事情,可她却忽然觉得恍如隔世。
或许是知道她要离开了,而这个梦,也终于要醒了。
铜架子上挂着一件月白淡蓝的圆领长袍,是卫若漓今晨落下的,除此之外,这里再无她的东西。
师泱伸手取下来,刚走了两步,脚边忽然磕托一声,从衣裳里掉出来一样东西。
师泱停住脚,低头看去,却蓦然怔愣住。
一块带着穗子的龙纹玉佩,是桦儿贴身的玉佩。
为什么会在卫若漓的身上?
她曾用桦儿的性命要挟过她,她也以为桦儿会在卫若漓的手上,可后来她暗中找了许久,也没有半点消息,即便是出了宫的林叶,也并没有半点消息带给她。
她以为桦儿并不在卫若漓手上,不过是卫若漓为了桎梏她故意这样说。
可这贴身玉佩,是桦儿从不离身之物,上元节那日,他和大伴在宫外失踪,这块玉佩也随身佩戴着,难道,桦儿果真在她手里?
“泱泱……”门旁忽然传来卫若漓的一道温润声音。
师泱猛然从思绪里抽离出来,将那块玉佩不动声色掩藏在掌心里,随手一起扣在那件常服之下。
她恢复神色,起身回头去看门旁立着的人,微勾了勾唇角,曼声说:“忙完了么?几时回宫?”
卫若漓凝望着她的脸庞,久久未语。
片刻之后,视线才从她的脸庞上调转开,落至她臂间的那件衣服上。
她不动神色伸手拿过,淡淡嗯了一声,说:“巳时一刻,用过早膳了么?还有一会子,不用急。”说完,她回身去唤宫娥,叫传早膳。
师泱抿着唇瓣,垂着眼梢没有看她,任由着卫若漓牵起她,走向外间桌旁。
早膳很快摆满了整桌,依旧丰盛。
几乎都是师泱平日里爱吃的,卫若漓替她夹至碗里,也依旧像往常一样,与她闲话家常,说:“再有几日,就是中秋了,泱泱有没有想要想看的,宫里许久没有热闹了。”
师泱低头吃着碗里的银耳百合羹,长睫盖在眼睑之下,遮住她眼里所有情绪,她不动声色淡声道:“放场宫灯吧。”
沉闷铿一声,是瓷勺碰碗的声音。
卫若漓忽然顿了下,久久沉默不语。大殿里寂静无声,只剩下师泱独自一人吃银耳羹的声音,由春候在殿外,没有人近身伺候。
宫灯……上元节也有一场宫灯,她曾答应她的,可却没有来得及。
卫若漓看见了那块玉佩,更察觉到了师泱的神色,她没有失忆,从头到尾就没有。这几个月来的相处,忽然叫她觉得像是在梦里,那些温存与软语,到底又有几分真几分欺骗,她竟一时之间无法辨清。
她看见了那块玉佩,误以为师齐在她的手上,所以才会故意说出宫灯这件事来刺她。
卫若漓看着桌上的碗盏,没有戳穿她,只应着她,说:“好,那就皇后安排吧。”
师泱没有回她,只低头吃着眼前的那碗羹,一言不发。
气氛不知从何时忽然变得奇怪起来,或许是彼此心知肚明,却又都不肯拆穿,维持着这脆弱的表面关系。她们原本便就是仇人,这两个月来的相处就像是一场梦,而那块玉佩,就是打破这场梦一切幻想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