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情(42)
由春眼眶酸涩,逐渐模糊,眼泪砸在师泱的膝盖上,师泱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了下,这一刻,那温热的眼泪,是她入大梁后最温暖的东西。
师泱双手捧起由春的脸庞,替她擦干了眼泪,心中动容地问她:“由春,你信我么?”
由春微怔,随后便坚定地点头,说:“由春相信公主,不管什么时候,由春都相信公主。”
师泱勾起唇瓣,欣慰地笑道:“信就好,由春,我们不会一直这样的,不论发生什么,你都要相信,我会带你出去的。”
由春隐忍着颤抖的唇瓣,眼泪再也忍不住,决堤涌了出来,她埋头扑进师泱怀里,嚎啕地哭着。
她一生没有遇上什么好人,或许公主在世人心中不算好人,可在她的心里,却是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人。
师泱嘴角浮起苦涩的笑容,轻轻低头摸了摸由春的头发。
这一刻,她们主仆二人,拥有的只有彼此。
她此生也从未想过,沦落至这样不堪的境地,到头来,身边留下来的,居然只有一个由春。
由春抽噎地忍住了眼泪,她抬起头来,抬起手背抹掉脸上的泪水,道:“我去给公主找个暖炉来,公主你等我回来。”
师泱忙拉住她,焦急问:“外面在下雨,你去哪儿找?”
由春笑了笑,睫毛上的眼泪还未干,就又恢复了往日的嬉笑,道:“我去找巧银,巧银在薪造司当值,那儿都是炭火,我找几个暖炉。”
说着,也不等师泱再开口,提裙就冒雨跑了出去。
师泱看着大开的房门,屋外风雨肆虐,吹得旁边棂窗吱呀作响。她忽然不觉得冷了,因为第一次明白,人的心也是暖的。
唇瓣勾起无声的笑容,她抬头打量着这房间内的陈设,这里什么都没有,棂窗下只有一张细长的桌案,上面摆着一只最简易的烛台。
曾经拥有过的全都丢弃了,她再也不是那个高高在上尊贵的一国公主,她什么也没有,只有这一间简陋到不能再简陋的房子,可不知为何,连日而来的彷徨和恐惧,却在这一刻,全都没有了,出奇的心安。
或许是由春的真心叫她感动,又或许此刻只有她一个人,她不用再强撑着去面对,去挣扎着那些不甘和痛苦。
一无所有,便不再计较失去的滋味。
因为,她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
由春回来之后,推门发现师泱已然合身躺在床上睡着了。
那破旧又小的床榻,被子薄得几欲不能蔽体,棂窗下风雨哗哗,拍打在窗格下,连桌案上的烛火也不知何时被吹灭了。
这样简陋的地方,只怕她从前连见都没有见过,可此刻,由春却看见她安静地合衣而眠,那肩背虽然瘦削,可却并不软弱。
国君死社稷,是每一个官家皇族的肩头责任。
由春没有念过书,不晓得大义小义,可这一刻,却也明白,活着比死去要难。她为了保住想要保住的人,忍辱受难地在这大梁禁宫里生存,要付出的,岂止是一身皮肉那样简单,她失去的,是比生命还要重要的自尊,是她身为大玥公主的尊严。
暖了几日,天陡然变得冷了起来,像是一瞬间又回到了冬天。
三月份的寒天,叫倒春寒。
细雨连绵下了好几日,一直都没有停歇,直到慕容筝册封之日的前一日,天空忽然放晴了。
师泱受命成了慕容筝的贴身婢女,但慕容筝却也没有叫她在近身伺候,也变着法,大大小小地折磨了她好几回。
因为到底忌惮卫若漓的态度,所以慕容筝也没有太过放肆。
这几日,慕容筝每日都会派人去请卫若漓来殿中用膳,不似往常偶有推辞,倒是很好说话,卫若漓一日早晚会过来两次。
只是,没有留在殿中过夜。
晚间,卫若漓在兴德宫用完晚膳,出门离开。
师泱垂头候在殿外,卫若漓走过她的时候,稍驻足了下,侧眼睨向她,见她低头不语,忽然开口道:“来璇玑殿内,替朕磨墨。”
师泱垂眸,看见脚边玄色的衣摆,神色淡然,漠声说是。
随后,她便跟着卫若漓一同出了兴德宫。
身后慕容筝紧紧攥住拳头,捏得骨节泛白。
待人离开之后,才气得将桌上的碗盏全都扫在了地上。
细雨乍歇,宫道上的地砖还未干,偶有低洼的地方,聚起一个个小水塘。
卫若漓没有乘轿撵,只徒步往璇玑殿走。师泱无声跟在她身后,一路上彼此无言,连天地间都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