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情(41)
蓬头垢面,一身白衣也渐显狼狈。
“你来了。”林叶垂眸靠在墙边,只露出一道瘦削的侧脸。
从钟怀则走近的那一刻起,林叶便就察觉出来了是她。
她们师从同门多年,对彼此的轻功,全都了如指掌。
那日青华山上,如若不是钟怀则亲自带兵抓捕,知晓她丹田归虚之处,她未必就会那样轻易地被困在殿内。
钟怀则站在牢房前,看着眼前那人,心里浮起阵阵愧疚,她垂下长睫,曼声道:“我只是来看看你。”
林叶半勾唇,露出无声的嘲讽,道:“这还是我知晓你是大梁奸细之后,你第一次来看我。”
钟怀则身形微怔,听出她话里的嘲讽。
也知晓她知道,她们当初自师从同门之时,她就骗了她。
她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也有太多的苦衷不能言语。
十年倥偬,同门情谊,其实她最不想欺骗的,就是她。
十年的时间啊,比她陪着怀珍的时间还要长,她们朝夕相伴,一同吃一同睡。可这样深厚的情谊,中间却隔着家国之仇。
所以,没有人会比她更理解卫若漓的感受。那些感受,那些发生的一点一滴,如何就能够轻易地抹去。
她做不到,卫若漓也做不到。
钟怀则蹲下来,她掏出怀里的烤红薯,还热腾地飘着香味,她从牢房外递进去,放在地上的稻草上,慢慢开口:“我知道你怪我,更恨我。我有我的苦衷与责任,正如你无法背叛师泱,我也无法背叛我的主子一样。阿叶,我们同门多年,我不怪你恨我。我不想你沦落至此,也不想劝你妥协弃主,因为我知道你做不到。这么多年,我们彼此相互了解,如果……如果万不得已终究有那么一天,我会来送送你。”
这世上,没有人再比钟怀则更了解林叶了。
她们不会劝解彼此妥协,丢弃尊严。倘若顺途,她们会是这个世上最合拍的人。可偏偏是孽缘,偏偏彼此都有太多要坚守的东西。
除了叹一句无缘无份,别无他法。
兴德宫中,师泱孤身跪在廊庑下。
身上襦裙被廊外吹进来的雨水打湿,她垂眸跪在那里,浑身像掉进冰窖之中,冷得几欲麻木,她目光盯着地上跪着的双膝,一动不动。
由春心疼她,跪在她身后替她遮风挡雨。
可她小小身躯,如何能够抵挡得住这寒冽的风雨。
师泱眼中没有感情,只剩下冷冰冰的凝滞与绝望,雨水沾湿了她的长睫,她淡声道:“由春,你回去吧,雨大了。”
由春眼眶发红,直摇头哭着说:“由春不走,都是因为我,才连累的公主受罚。”
所有人都以为事故源于一晚羊奶珍珠丸子,女帝因为在乎慕容筝,所以,便会毫不问缘由处置下人。由春也以为,都是因为自己与慕容筝的婢女起冲突,才惹恼了卫若漓。
可只有师泱清楚地知道,是卫若漓故意要折磨她,不与任何人相关。
卫若漓不杀她,可却并不代表着她不会折磨她。
起初她如何对待她的,如今全都还了回来。
她没有退路,更没有任何依靠,她能赌的,也只有自己这条命。
所以,不能放弃,也不可以放弃。
殿内暖意如春,慕容筝长发披散,穿着寝衣坐在妆台前,开口问:“人还跪在外面么?”
“是,还跪在殿外。”回复慕容筝的丫鬟是一个脸生的面孔。
小盈是她的贴身婢女,自八岁就跟着她,可卫若漓一句话,就叫她连命也没了。
这一切都是外面那个女人造成的,如果不是她,就不会有这一场祸乱。
可偏偏那人是师泱,她还不清楚卫若漓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果她在意师泱,又为什么还要将人送给她做丫鬟;可如果不在意,白日里那一番举动,又是因为什么?
慕容筝不明白卫若漓的意图,所以也并不敢轻举妄动做出过分的举动来。
她恶狠狠地吩咐:“去叫她回去吧,什么都不许给她。”
慕容筝跋扈惯了,殿内侍候的丫鬟都极害怕她,所以没有人敢说什么,全都听她吩咐照做,把师泱和由春安排在了一间下等房里,连炭火茶水都没有。
最后还是由春苦苦哀求,才留下了一盏烛火。
师泱跪得久了,之前受的箭伤复发,两条腿险些连路都走不了。
由春扶着她回了房间,坐在床边,撩开她的裙摆,看见雪白的膝盖上满是淤青和疤痕,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了。
往日连天地都不跪的人,如今却要受这样的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