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时间能倒流(8)

作者:淮拾

像是想打破两人的尴尬场面,又像是埋在心里的东西久了总要拿出来晒一晒。

“我常常考试都是班级第一,他很骄傲。但有一天我回来说,我不想学了,我至今也忘不了……”

忘不了他上一秒还笑意盈盈的父亲,突然被撕裂开的表情,脸旁的骨骼一紧,就知道他咬紧了牙。

几个字不受控制地从牙缝里蹦出来:“你个小兔崽子,不读书!不读书以后有什么出息!”

“我想去踢球,我想成为一名足球运动员。”时惜抱紧了手中的球,衣服被沾染上泥土,在他父亲眼中,却如一张洁白无瑕的纸被肮脏的泥土的入侵。

混乱的场面也席卷了他那段记忆,时惜不太记得后来父亲说了什么,只依稀留存些感觉,那时母亲身体的温度似也能融化所有的不堪。

父亲摔门的声音,决然而去的背影,是时惜记忆里最后一笔,是过往这幅画上的临摹,寥寥几笔,未尽之言。

提笔的刹那,就已道尽了故事的结局。

未尽的话语,不像告别那般直白,清清楚楚地对你说一句“再见”;不像失联那般简单,让你对今后的日子抱有期待与无限念想。

它不声不响地处在其中,给你道别又给你想象,恰到好处地拿捏着你的不甘,你的情绪,你的一举一动。

然后在你转头时,光明磊落站在你面前,体验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痛楚。

是有一些疼。

时惜讲完他的故事,水管也惊奇地被修好了。他摸了摸后脑勺,被小珍敬佩的目光送出门。

提着一套老旧的修理工具,撒着拖鞋,往楼上走去。

听说,时惜也是整栋楼的闲人。

众人踏着日光在外奔波忙碌,为生活讨一点盼头时,时惜一边盼着自己变得更好,又一边焦虑地躺在床上上下滑动手机。

有时看看视频,有时刷刷新闻,更多时候像个无头苍蝇在招聘网上乱撞,太差的看不上,太好的要不起。

唯一一份心仪的工作,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投了简历,最终石沉大海,连面试的短信都没有接收的资格。

他那时还以为自己的手机没话费了,连夜冒着大雨充了一百,收到的却是移动的缴费短信。

过后头脑清醒了,想一想,真逗。

又是躺在床上,开了无限流的外挂,在这样的日子里循环往复。寻常与习惯本就无话可说,说出来倒像是记流水账似的,晃一晃就过了。

但总有些突发事件给人心敲上一锤,把上帝规定的轨迹拨乱。

二楼的梅姨病了,39度的高烧。对于年轻人熬一熬就过了,放在老年人身上似是一次渡劫。

渡的还是生与死。

白日里,人去楼空。能帮上忙的只有时惜这一个闲人,他突然庆幸自己是个闲人。

伴着纷扰错乱的脚步,时惜将梅姨送去了医院,把梅姨扶到最近的椅子上。

他恳切地说:“姨,您坚持一会儿,我挂个号就来。”

得到梅姨虚弱的同意后,时惜这才放心地穿梭在人群中。

人人手上都拿着各类的诊断书,穿梭在方格瓷砖与洁白天花板间,门诊前长队扭扭曲曲地蜿蜒成一条线,赤裸裸地横插在时惜和梅姨中央。

像阻隔了年龄与光阴的玻璃,看得见,却过不去,也摸不着。

就如再也摸不到那年的初夏,热气腾腾,同样绿树成荫。他的心凉如珠翠,没有哪缕热气愿意缓解一二,他的身体汗流浃背,也没有哪片绿荫愿意分担一二。

那时他坐在泛黑的椅子上,拿着医院开的诊断结果,“髌骨骨折”,白底黑字,变成一个个儿时游戏中的炸弹,“砰——”一声,在心里开花。

医生继续说着:“如果后期恢复的好,还是可以踢球,只是要避免剧烈运动。”

他用了“如果”,做了假设。是在安慰,又是给自己留些余地。

时惜捧着诊断书,站在穿梭焦急的医院人群中。

站在人群中格格不入本身就是一种尴尬。

他是被时光抛弃的人。最引以为傲的本领跟不上潮流的步伐,一瘸一拐地跟在身后,当他回头时,发现那些光辉岁月被严丝缝合地封存在往昔。

正如他退役后一时兴起,提着两箱奶茶前往训练场地给队友们惊喜,却望着贴了封条的大门发愣。

一个大大的叉,无声地劝他止步于此。劝的似乎又不止是他走的这条道,还有他耗费十余年的职业生涯。

时惜很想把自己埋到土里,要么在黑夜,即便要在白天,希望土质能好点,最好是见不着光的那种。

或许能变成一个腌制的咸菜,在密闭的罐头里封存,祈求盖子能盖的再紧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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