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时间能倒流(4)

作者:淮拾

邻居们也再未见到梅姨愤慨的模样,日子平缓的似溜冰场上运动员,以顺滑优柔的舞姿,很快从这边滑向那边。

阿久仍是经常去照顾梅姨,即使梅姨再三推却。这栋楼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梅姨最喜欢这个姑娘。

“阿久这个姑娘啊……”这句话每次都嵌在梅姨的笑中,似乎阿久真的是她的女儿。

温柔、达理、体贴,梅姨因着自个儿不高的水平,夸来夸去仍是这几个词,她说不腻,邻居们也都让着老人,任她沙哑的嗓音反反复复裹挟着赞美的词语。

于是阿久每日的轨迹在“公司——梅姨家——自家”三线中徘徊,因着前两者占据二十四小时中太多比例,分给第三者时间寥寥无几。

阿青每次完成当天配音的任务走出卧室,呆呆地看着走廊灯光晕出的阴影,未亮灯的客厅冷冰冰的,和桌上凉透了的晚餐一样。

久而久之,阿青有些不满。这种不满若换个好听的词,应当叫“委屈”。

梅姨之前从未去拜访过她们。七楼,没有电梯,无论哪一项,对于一个老人都是遥不可及的辛苦。

可从阿久姑娘这拿走太多东西,梅姨总想给些回馈。哪怕这回馈在年轻人心中激不起一丁点儿浪花,她仍是坚定地扶着扶手,踱步向上。

当老人终于到达,杵着栏杆,喘着粗气,她有些不可置信。不可置信她退化的听力竟能将门内的语句一字不差收入耳廓。

也或许是她们声音太大。

“我们很长时间都没有坐在一起吃饭了。”细细的抱怨从门缝里钻了出来。

另一股截然不同的声音说:“梅姨过的挺不容易的,我们应该多帮帮她。”

“你是想和我过一生还是梅姨啊!”没有争吵,语气却不由自主升高几个调。

“以后多陪陪你,好不好?”阿久温婉的宠溺化在嘴边。

梅姨抬起的手没能碰到门框,此情此景把局外人排斥得明显,两者之外的第三者是故事中最尴尬的人,不上不下的。

楼道里的灯好像又坏了,一亮一灭交替着,闪烁个不停。借着忽明忽暗的灯光,她看清一个事实。

——阿久终究不是她的女儿。

梅姨放缓了脚步,悄无声息地下楼回家,任由惊扰了她短暂又年迈的岁月里的光,寄存在老旧甚至掉漆的走道里。

阿青和阿久晚上相约出门散步,几只麻雀停在锈迹斑斑的栏杆上,左顾右盼,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路过二楼时,阿青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捏着两角,反反复复看了一遍,完了又觉得不够似的,又从头到下一字不落地浏览。最后才露出笑容,轻轻将纸塞到门底仅存的缝隙中。

不大不小,刚刚好,能保证纸张不会被风吹走。阿青心满意足地拉着阿久离开。

她一晚上都心不在焉的。第二天的光束刚从窗口冒出个头,阿青就整理好衣着,急匆匆地往门外走去,动作迅速的阿久都看得一愣。

阿青不经意间路过二楼,不经意间瞄了瞄门缝下的空隙。空无一物,是此刻最美好的词语。

她雀跃的情绪没来得及上脸,就对视上了刚开门的梅姨。神情与往常别无二般,反而漫上不知名的疑虑,让阿青哽在喉头的话语硬生生吞回腹中。

也不晓得梅姨看到自己的纸条没,不晓得梅姨有没有品出上面一丁点的歉意,不晓得这些歉意能否弥补阿久往后的陪伴。

阿青什么都不晓得,让人耻笑的是她也不敢问出口,尴尬地笑了笑,装作不经意路过的模样调头。

不知时间的沙漏被哪个顽皮的孩子翻来覆去折磨,阿久没来得及细数漏下几粒,阿青就回来了。

开门、换鞋、上床、蒙住头,所有动作一气呵成。阿久从这太过顺利的流程瞧出了她的沮丧与气馁,走过去揉了揉她的头。

人生就是画在贫瘠沙漠上的一个圈,吃了太多的苦,行了很久的路,一抬头发现,面前还是原来那棵枯萎的树。那时没有阿青,没有阿久,梅姨一个人散散步、晒晒太阳,同邻居打打麻将。

无需索取,也无需回馈。

楼上的小珍和往常一样问好,每天都带着不一样的新鲜事。小到隔壁菜市场的白菜降了几毛钱,大到哪位明星又和谁要好了。梅姨都会咧着嘴,痴痴地笑笑,像是应和,带着点事不关己。

小珍今日又来了。这个“又”,妙得很。可以是次数过多后的不耐烦,也可以是吊着人心脏的七上八下的大事。

她如往常一样敲门,礼貌地问好,但梅姨还是瞧出了不寻常。小珍眼神畏畏缩缩的,像极了曾经她儿子做错事畏手畏脚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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