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尘+番外(164)
见暮渊望过来,他好像没了力气,顺着朱红色的柱子缓缓滑了下去。
暮渊觉得那一刻的自己平静极了。
他很冷静地问:“你怎么了?”
晁坤声音微弱:“陛下糊涂,竟连这都看不出来。”
他喘了口气,笑道:“你最恨的人,马上就要死了。”
暮渊一愣。
半晌,他走过去,道:“别在这死,起来。”
他想拖他起来,声音却沙哑得厉害。
他哪里拖得动晁坤,拽了两下,自己倒先咳出一口血来。
晁坤没有动,自顾自道:“相传牧野之战,纣王战败,回朝歌登鹿台,蒙衣其珠玉,自燔于火而死。”
暮渊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个。
这么多年,晁坤说话,他就一直没有听懂过。
他原先一直以为晁坤有病。
后来觉得自己也病得不轻。
晁坤搭着手,“哎”地叹了一声,怅然四望:“怀殷这台子也叫鹿台。”
后面的密道必须堵住,否则会有源源不断的叛军顺着过来。人堵是肯定堵不住的,只有他一具躯体,但若是一场大火,事情就成了。
晁坤那只机械手慢慢探进自己的衣袍里,摸出一个什么东西,丢在脚下,抬手推了皇帝一把:“着火了,怀殷快跑。”
暮渊被他推得踉跄,跌出火圈以外。
鹿台修缮豪华,可燃之物不少,顷刻便腾起熊熊大火。
木板被烧得咯咯作响,靠近洞口的地方已经炸裂开来,刺向天空。
晁坤张嘴,唤他殿下。
他停了停,又唤他怀殷。
暮渊发不出一点声音,呆滞地望着他。火焰烘烤的体感是如此真实,他一瞬间又回到了那个年深日久的噩梦之中,心慌意乱地置身于漫天火光里。
晁坤半跪着,举起那只机械手,银灰色的手臂被火焰照耀得熠熠生辉,像在和他做最后的告别。
暮渊的眼睛模糊了。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地冲上头颅,从鼻子酸涩到眼角,然后火辣辣地流淌出来,洗刷他脸上的血污尘土。
好像人在牵涉到生死的时候,就特别容易哭。
不管那人重不重要,是爱还是恨,或是二者兼而有之。
暮渊觉得周围很吵。火花噼里啪啦地响,烧得人头疼。
晁坤支撑不住,复又跌了回去。
他坐在火光里,脸色苍白,一如多年前,东宫失火的那夜一样,冲他微笑。
***
大火烧了一时辰,到最后鹿台上最高大的金属柱子生生被熔化,轰然倒塌,发出巨大的声响。
直到风吹起灰烬,一片枯枝落下。皇主臣仆,活人死人,一切归于静寂,无声无息。
番外·暮渊(二)
某一年,胡族来犯。
暮渊体内剧毒发作,全靠林太医拿药压着,躺在床上病骨支离。军书一封封递送进紫宸殿,暮渊无奈,召苏王觐见。
暮尧虽然游玩山水,却对朝中动向了如指掌。除了当初抛下全家一走了之,其余的事都非常靠谱。
“胡人来势汹汹,边关早已失守。大楚良将甚少,皇兄看当如何是好?”
暮尧知道他心中早有人选,便顺其意报了个名字。
“边声起啊。”暮渊露出一丝笑意:“他不错,但还缺个合适的帮手。”
暮尧沉吟了一下,举荐了长女暮城雪。
倒把暮渊惊到了:“你女儿?你舍得?”
早年丢了一个,现在还敢把另一个送走?
暮尧了解自己的女儿,早就有所规划,笃定道:“她是这块材料。”
暮城雪在塞外表现得相当出色,方方面面完全不逊于久经沙场的边声起。暮渊于是放下心来,暗处尽力扩大对苏王府的支持。
再后来暮渊派出去的探子暗报,副将林涛有所异常。他命人去查,发现林涛也是晁家一党的人。
暮渊将计就计,干脆给边声起弄了个假死,救活以后送回楚京,改头换面留在暮广身边。
边声起戴上了高夔的面具,曾经叱咤沙场的将军变成了街头的混混。
某一天,他如意见到了暮广。
再后来,就按照暮渊的意思,留在了暮广身边。
暮渊小时候,其实是非常顽劣的一个人。
暮家两兄弟骨子里其实都不太安分。哥哥暮尧极其热爱机械构造,也更喜欢山水之乐,其实并不热衷于政治。但他是嫡长子,碍于未来储君的身份,大多时候都隐藏了真实的喜好。弟弟暮渊无事一身轻,在哥哥的庇护下尽情地释放天性,奔东耍西上天入地,将皇宫霍霍完了之后就跑到更大的京城中撒疯,很快便与新结识的三个朋友们狼狈为奸,横行楚京。
水一方骨子里也藏着疯劲,偏生天赐的绝代皮囊下还有些狡猾,日日撑着暮渊这面大旗招摇撞骗。她不仅自己疯,还拉着诉兰一起疯。可怜诉兰好好一个温婉娴静的大家闺秀,硬生生被其他三人带臭了名声。平日里楚京百姓见到这四人比见到官兵还头疼,给他们取了“楚京四霸”的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