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长安(95)
然而皇帝却连看都没看,就开口指责道:“去年朕与诸卿共同参观了国库, 库内充盈, 粮食溢出, 就是用上数年也用不完,怎么, 这才过去了一年, 府库就已经空了,难道你们户部有人私吞不成?”
皇帝的话将户部尚书吓了大跳, 他拿着笏板叩首道:“臣不敢, 去年乞巧、中元、中秋、冬至, 除夕, 于大明、兴庆二宫均有赐宴,府库银两用尽后,便于户部挪用,至今年,正旦大朝,以及祭祀昊天上帝,上元夜宴,这些加起来,所花费的银两…”户部尚书一边说,一边发抖。
光是皇帝的这些宴饮,国库就已经无法支撑,加上灾荒与战争,还有各种皇家喜事,以及将作监给东平郡王打造了一座堪比王府的大宅,户部尚书并没有算入其中。
皇帝子女众多,凡有王孙以及宗室出女降生,皆有赏赐,光这一笔开支,便已是巨大。
正常的税收难以支撑皇室的挥霍,故而府库靠的,是太府卿张国忠与御史大夫王珙搜刮来的民脂民膏。
“西南和西北都有战事发生,朕不管你们户部用什么方法,军中的粮草绝不能克扣。”皇帝说道。
户部尚书擦着额头上的汗水,扭头看了一眼跪在身后的王瑞,眼神好似在说,“你不是说你有法子吗?”
作为皇帝宠臣的亲弟弟,若由王瑞开口,或许皇帝的怒火能够消减不少,这也就是户部尚书为何只带了王瑞入殿。
户部郎中王瑞叩首,“臣户部郎中王瑞,叩见陛下,”王瑞端笏,缓缓说道:“盛春之时,边境未有战事,府库尚有存银,故于周王纳吉与纳征之时,户部便调拨了一些银两到礼部与太常寺,为周王纳征之用,然南诏突然反叛,使得周王纳征延期…”
皇帝听后挑起了白眉,显然他听出了王瑞的想法,“卿是想挪用周王予张家纳征的聘金?”
因周王所纳王妃乃韩国夫人之女,为讨好张贵妃,也为皇家颜面,皇帝便拨了一大笔银子为周王置办聘礼,以及各种金银器具,甚至还想在万年县重新建造一座宅子,让周王夫妇搬出入苑坊。
“皇子纳妃,是天家喜事,张家原就是外戚,如今户部紧缺,臣想…”户部郎中王瑞抬起头,“先平战事,至于周王与张氏的大婚,可延后至两军凯旋。”
周王的婚事一拖再拖,张家虽没有催促,但一直拖延下去,便显得太没有诚意,皇帝有些犹豫。
王瑞又道:“如此一来,省下的一大笔开支,不仅可筹备粮饷,且还有剩余,陛下的端午宴便能如期举行。”
仍觉得如今还在盛世,做着春秋大梦的皇帝,觉得西南与西北两地的战事用不了多久就能平定,对于户部尚书王瑞的这个主意,他从犹豫变成了满意,“那就先将周王的婚事延期。”
“陛下英明。”
皇帝挥了挥手,户部尚书与户部郎中遂从殿内离去。
走到殿外,户部尚书方才歇了一口气,他看着王瑞,“还好京兆尹兼任的户部一职不曾辞去,否则今日,老夫都不知道要如何应对了。”
王瑞拿着笏板,眼里并无喜色,“西南与西北的战事如此吃紧,圣人适才那表情,明显是不愿从礼部拿回皇子聘金与筹办大婚的存银,可当听到端午宴能如期时,就立马答应了,这算什么?”
户部尚书摇头,似习以为常,“圣人喜好击鞠,你又不是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的端午,宫中哪一次击鞠宴,是曾落下的。”
王瑞挑起眉头,有些难以理喻,“京师的太仓连老鼠都见不到了,他还在想着宴会?”
“嘘。”户部尚书提醒道,“宫中耳目多,有些话,你我心里明白就行了。”
王瑞冷笑了一声,户部尚书无奈,“你兄长与太府寺那位已经动身去替圣人筹钱了。”
王瑞虽与王珙是亲兄弟,但对兄长的做法十分不认可,“靠搜刮民财来填补亏空,我看呐,这个天迟早会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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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王府——
因边境的战争,使得周王婚事延期,过意不去的皇帝,便派出了两批宦官前往张家与周王府安抚。
周王坐在一颗树下纳凉,眼睛盯着池面一动不动。
忽然水池中的浮漂动了一下,周王拉起鱼竿,一条小鱼被钓了上来,周王挑眉,“平安,这池里不会没有大鱼吧,吾今日还等着吃自己钓上来的鱼做鱼脍呢。”
水桶内空空如也,钓起来的小鱼都被周王扔回了池中,平安是周王的贴身侍从,“不应该啊,大王,小人明明投放了许多大鱼…”
“那你是说寡人学艺不精咯?”周王侧头。
平安吓得跪伏于地,哆哆嗦嗦道:“大王恕罪,小人不敢。”
周王伸出手,“大王,章内侍来了。”家奴走近叉手道。
章韬光踏入院子,看着周王与平安,笑道:“十大王这是怎么了?”
周王半眯着笑眼将平安扶起,“我在这儿坐了半天,馋鲙馋得很,可那大鱼总是不上钩。”
章韬光遂笑了笑,“十大王贵为皇子,哪用得着自己亲自钓鱼呀。”
“呈上来。”章韬光挥手。
十几名宦官手提食盒走上前,周王疑惑,“今儿这是怎么了?”
“婚事,想必礼部那边已经告知了十大王。”章韬光道。
“章内侍是说延期大婚吗?”周王一边说话,一边打开食盒。
佳肴的香味瞬间溢出,周王搓了搓手,“国朝的战事自然比我的婚事更为重要,既然户部缺钱,理应先填补战事。”
十几道御膳,其中还有两道做法不同的鱼,光是闻着香味,就已令人垂涎三尺,周王自然无法抵御这样的诱惑。
“大家若是知道十大王有如此心,必会欣慰的。”章韬光道。
周王侧头,看着一旁的章韬光,笑道:“章内侍也知道,寡人一向不在意这种虚礼,况且圣人差你送来了如此多御膳,民以食为天,天下可还有比这个更珍贵的东西吗?”
章韬光楞了楞,他从周王的话语中似乎听出了什么,“有人以权为贵,有人以钱为贵,这些都能买到无尽的粮食,只有十大王觉得,能用钱买到的粮食,是珍贵的。”
周王摇头,拿起一盘菜反问道:“若连生存之道的粮食都没了,钱和权,还有何用?”
章韬光楞了片刻,微微弓腰,从周王府离去后,他便将周王的一番话传给了皇帝。
府内,周王看着桌上章韬光送来的十几道御膳,“平安。”
“大王。”平安叉手。
“圣人赏赐的御膳吾一个人吃不完,你陪吾晒了半天,坐下吧。”周王道。
“啊?”侍从眼里闪出一丝惊讶,他走到桌前,小心翼翼的坐下,“大王。”
十几道菜,平安几乎都尝了一遍,一边咀嚼一边高兴道:“大王,小人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周王低头盯着菜肴,暗松了一口气,满眼思绪的望着窗外,“寡人近日总觉得不安宁。”
平安咽下嘴中的食物,“是因为,与张家的婚事?”
周王扶额,细细思考,平安所问并非延期,他所思也非是此,因为他根本就不想娶张氏。
让他陷入思考的,是婚姻的始因。
“婚事是张贵妃所提,我原是想娶崔裕之女,崔裕为人谨慎沉稳,而张家…”周王眼里透着一起凶狠,他忽然想到了张贵妃与李忱的关系,不禁皱眉,“难道这是雍王的意思吗?”
“可以雍王那孤傲的性子,又为何要阻我与崔氏的婚事…”一边思考,一边起了疑惑。
“大王,”平安看着周王如此迷惑,遂说道:“崔家小娘子是雍王的妹妹,小人听说,雍王与崔小娘子私交甚好,崔相与郑夫人管得严,但崔小娘子依旧时常往雍王府跑,按理,他们虽是兄妹,但非同宗,且二人皆未成婚,或许她们之间并非兄妹之情那么简单,只不过如今雍王被圣人先赐了婚,而这婚,又是太子殿下主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