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长安(89)
“这么厉害吗?”陆庆绪摩挲着下颚,似在思考什么。
“可惜今日李莫没能来花萼楼,听闻是身体不适,无法吹奏。”
“既然李莫不能来,”陆庆绪将不怀好意的目光看向了雍王李忱,于是站起来解围道:“禀圣人。”
“教坊这些庸才,连乐器都使不好。”正愁眉莫展的皇帝,都打算亲自吹奏来挽回颜面了,“庆绪有何话要说?”
“回圣人,臣听闻雍王善乐,其中以笛最为精妙,若由雍王与许贺子合奏,定惊世绝伦,那突厥诸人,又岂敢再笑话。”陆庆绪道,“上次臣为陛下献舞,雍王为之伴奏,其琴音之绝,乃令臣之剑舞失色,想来,雍王的笛声,定然更加惊艳。”
连神笛手李莫未能及许贺子,陆庆绪此言,明显是故意想让雍王在这上万人的盛宴中出丑。
“雍王竟为陆节度使之子伴奏过。”也有不少朝臣感到惊讶。
“皇子为宠臣之子伴奏,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这有什么,谁不知道圣人好乐,专设教坊与梨园掌管燕乐,莫说皇子伴奏,就是圣人自己,也曾躬亲。”
“阿兄。”陆庆芸扯着兄长的衣袖,“你这就不厚道了,你这不是让雍王当众出丑吗。”
陆庆绪遂小声道:“这样才好,到时候没人跟你抢他。”
“好像也对哦。”陆庆芸摸着下颚说道。
只不过陆庆绪的提议让皇帝很不解,“朕如果记得没错,庆绪一直在边镇,回长安的时日并不多吧,怎会知道雍王善笛?”
“三郎忘了长乐坊的事吗?”张贵妃提醒道。
皇帝摸着胡须,“朕想起来了,庆绪与雍王妃是旧相识,怪不得他要推荐雍王。”
“那许贺子的音喉,可是神笛手都无法追平的,三郎…”张贵妃提醒道。
皇帝却轻松的摇了摇头,随后面露忧伤,“大唐真正的神笛手,已经不在了。”
“真正的…”张贵妃已猜出了一二,对于皇帝的念念不忘,她的心中并无波澜。
“雍王。”皇帝侧头唤道,“今日诸国使者齐聚,你可与许贺子一试?”
李忱无法起身,遂跪直叉手,“臣可一试。”随后看向陆庆绪,“定不让圣人与鸿胪卿失望。”
“这个朝堂倒是有趣的很呐,宠臣之子与皇子相争,竟不是为了权与利,而是为了女人。”
苏荷抬头看着李忱,眼里满是担忧,“你不是说,许贺子的歌,连笛技大师李莫都跟不上吗,陆庆绪明显是故意的,你…”
李忱却眯着眼睛笑了笑,他摸了摸苏荷的头,笑得十分宠溺,“七娘不是听过我的笛声吗。”
然这摸头的一幕被陆庆绪看到,他怒拍桌案,“岂有此理!”
“可是这许贺子的歌,确实是音高,连以笛为生的李莫都不能敌…”苏荷又道。
“李莫之所以不能敌,不是因为笛技之弱,而是他年事已高,连续吹奏,无法接续气力。”李忱回道,随后她凑到苏荷耳侧小声说了几句话,苏荷眸色瞬变,扭头看向了御座。
皇帝挥了挥手,侍卫官们便推了一把新人,“圣人下令了。”
卫应物只好上前,苏荷已将李忱扶至轮车之上,这也让所有的人看到了雍王的残废之躯,也意味着没有登位的希望。
卫应物走上前,叉手道:“下官见过雍王。”
李忱回礼,“有劳了。”
卫应物将雍王从席间推至花车前,李忱调整了一下位置,教坊官员送来管笛,为李忱拒绝。
她从腰间摸出一支玉笛,“我用这个就好。”
玉笛通体碧绿,比一般竹笛稍小,乃是由一整块玉石打造,当李忱拿出来时,御座上的皇帝,已然湿红了老眼。
作者有话说:
韦应物应该不陌生吧,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第67章 长恨歌(二十一)
许贺子从花车上走下, 来到李忱身侧,叉手道:“许贺子,见过雍王。”
雍王回礼, 举止文雅, “永新娘子。”
许贺子抬头一怔,她看着雍王的仪容, 脑海之中浮现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紧接着, 很快就被她否定了,闭眼喃喃自语道:“斯人已逝,怎么可能呢。”
“不知娘子, 想要唱什么曲子。”雍王握着笛子, 轻声问道。
“但凭雍王。”许贺子福身回道。
“清乐大曲《玉树后.庭花》”李忱不假思索道。
许贺子听后,轻轻攥着小手, 神态略显紧张,劝道:“上元夜宴,百官齐聚, 既想演奏乐府诗, 大王何不改用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呢。”
李忱自然明白许贺子的意思, 玉树后.庭花乃陈后主所作,有亡国之意, 不宜于此时出现。
李忱摇头, 开口说道:“明者见危于无形,智者见祸于未萌, 娘子以为, 这花萼相辉楼中, 有多少明者与智者呢?”
许贺子一愣, 然这次她却笑了,弓腰叉手道:“奴家明白了。”
李忱轻轻擦拭着手中的玉笛,向皇帝请示过后,二人在花萼楼数千目光中开始了演奏。
原本揪心的苏荷,看着李忱那样淡定的神色后,也渐渐放下了顾虑。
李忱虽为皇子,但是极少出现在朝野,熟知李忱的,除了她的老师,便没有几个人,皇帝有数十子,朝中也没有人会过问一个失去继承资格的残废皇子。
李忱举起玉笛,闭上双眼,原本嘈杂的花萼相辉楼,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李忱身上,屏气凝神。
悦耳的笛声缓缓响起,花瓣随风飘入楼内,使得场上绘卷成了一幅绝美的画作。
今夜的夜宴中,有许多老臣,当一向严肃的崔裕听到笛声时,竟也湿红了眼眶。
右相李甫看着李忱,若非李忱如今是残废之躯,或许今夜过后,他也会重新审视这个几乎被人遗忘的皇十三子。
“这样的笛声,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吧。”老臣们捋着已经花白的胡须,“要是崔贵妃还在,又岂会出现今日之局面。”
“丽宇芳林对高阁。”当许贺子的歌声响起时,众人又将目光挪到了许贺子身上。
“是《玉树后.庭花》。”朝中大臣,听到此曲后,颇为震惊。
“新装艳质本倾城。”
许贺子歌,随笛声循序渐进,笛声逐渐成为主导,引歌声入境,而不再是先前以许贺子的歌声为主,教坊的乐工们跟随着许贺子的歌声进行奏乐。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一些不依附任何势力的朝中元老以及李唐宗室,各自听出了今夜唱此曲的目的。
而一些被张国忠与李甫推荐与提拔的官员,并无真才实学,却能身居高位,他们只顾着听曲与饮酒作乐。
就连御座上的皇帝,也只听出了曲乐的伤感,开始怀旧过往。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若不是陆庆绪的推荐,李忱恐怕会继续埋没于朝野,大臣们今夜才想起多年前,皇帝曾力排众议,想要立为储君,最为满意的继承人皇十三子,并没有葬身在那次落水事件中。
“若无当年之事,何来今日局面。”众臣看着雍王,东宫无能,群臣无望,即便知道奸相作为,却没有人敢出头与阻止,“如此聪慧的皇子,上天怎就如此不公呢。”
“天不佑我大唐,天不佑我大唐。”
这一曲亡国之君所作的清乐,让一些有识之士纷纷警醒,皇帝性情极为不稳,稍有不慎便动杀心,因此朝中文武,有不少是曾受过崔贵妃之恩的。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许贺子伴着笛声唱完了整曲,花萼楼内响起阵阵喝彩,“此乃,珠联璧合,天衣无缝啊。”
“这清乐大曲,仅凭一支管笛便能完成伴奏,可谓之绝。”
陆庆绪看着这一幕,咬牙切齿道:“没有想到这个李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