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长安(76)
略过楼内的文人时,他们都没能忍住的伸出手,飘拂的柔纱从指尖略过,不论他们怎么呼喊,李十二娘却从不曾回头。
“郎君。”文喜走到楼廊叉手,“李十二娘来访。”
苏荷将李忱扶回楼内,“请十二娘进来吧。”她伸手将一壶酒温上。
文喜与青袖都退到了楼廊上,观看曲江池上接下来的表演。
李十二娘踏着地板入内,径直走到了李忱跟前,随后福身道:“奴,见过雍王。”
李忱指了指桌前的坐垫,“李十二娘子不必客气。”随后又亲自斟了一杯温酒。
李十二娘在李忱桌前跪坐下,她盯着李忱,饶有兴趣道:“十余年不见,雍王生得越发俊秀了,放眼整个长安,少年郎万千,又有谁能够媲美。”
“寡人还以为李娘子不记得寡人了。”李忱说道。
李十二娘笑了笑,“怎会呢,从前在教坊与梨园之时,十三郎可是除了圣人之外,来得最勤的皇子了,那日崔府宴会,来得皆是长安权贵,奴家岂敢有所为?”
“看来,十二娘子误丢那绸头,是为了见寡人。”李忱一边喝茶一边道。
李十二娘在李忱跟前,宛若变了一个人一般,青袖见了,便凑到苏荷跟前小声说道:“娘子,这个李十二娘跟雍王…瞧瞧她那眼神。”
苏荷挑起眉头,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一边喝着酒,一边听着她二人说话。
“雍王身份尊贵,奴家岂敢随意丢那绸头,”随后李十二娘看向苏荷,“还不是因为知道,雍王妃就在您身旁。”
苏荷放下酒杯,抬头与李十二娘对视,“你怎么知道我?”
见苏荷眼神充满了敌意与警惕,李十娘遂眯眼笑道:“王妃何故如此眼神看着奴家,仲秋夜时,王妃可还安好?”
苏荷再次挑眉,“你?”
李忱笑眯眯道:“十二娘子的洞察力,还是那般厉害呢。”
李十二娘回过头,“怎么十几年不见,雍王对奴家突然又来了兴趣呢?”
李忱倒是不曾想到,十几年过去,李十二娘早已不是记忆中那个模样了,就连说话做事,都透露着风尘。
“十二娘子说笑了,名动天下的剑器舞传人,谁能不感兴趣呢?”李忱半眯着眼睛说道。
“娘子,您听听呀。”青袖扯着苏荷的衣袖提醒,“雍王跟那个女人的对话。”
“闭嘴。”苏荷凶道。
李十二娘看着李忱,一手撑在茶案上,一手玩弄着茶杯,“可那些男人眼里的兴趣,是带着欲望与兽性的,而雍王眼里的兴趣,则是疑惑。”
“雍王可是疑惑奴家为何要去禁苑?”李十二娘又道。
李忱低下头,喝着手中的热茶,李十二娘便用手背托起下颚,盯着雍王说道:“雍王不仅容貌变了,连性情似乎也变了呢,以前的雍王,可不是如此寡言少语之人。”
“吾生有变,还不许性情随之而变么?”李忱抬眼。
“罢了。”李十二娘摊手,又将身子压得低了一些,凑拢小声道:“若是奴家告诉雍王,奴与那位姓吴的左龙武卫中郎将相好,雍王信么?”
李忱眯眼笑道:“自然是信的。”
李十二娘挥手,“他中年丧妻,纳妾无数,膝下子嗣也不少,便是三书六礼想要娶我进门,我也不会同意的,只不过做我们这一行的,是最最注重人脉的,天下富贵莫过于宫廷、军中、官场,商行。”
“至此,雍王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李十二娘问道。
“寡人想知道的,十二娘子都详细说来了,又还有什么是可以问的?”李忱回道。
李十二娘捂嘴笑了笑,“大王还真是不解风情,是因为有王妃在此么?”
“我与雍王并未大婚,十二娘子一口一个王妃,怕是多有不妥吧。”一旁的苏荷开口说道。
李十二娘看向苏荷,“苏娘子这样说,看来是并不介意的。”
“雍王是皇天贵胄,将来内宅之中妻妾成群也在常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又有什么好介意的呢?”苏荷说道。
“哦?”李十二娘盯着苏荷,“是吗?”忽然笑道:“你我都是女人,你可骗不过我哟。”
苏荷下意识的撇了李忱一眼,李忱察觉后放下手中的茶杯,“好了,消寒的酒也喝了,十二娘子的舞也看了,今日寡人此行不虚。”
为免争吵而下的逐客之意,李十二娘自然也听得明白,遂从坐垫上爬起,“大王雅量,适才那绸头之失,想必是不会怪罪奴家的,苦命人仍要讨生计,就不在此继续叨扰郎君与娘子了。”
“文喜。”李忱唤道,“送客。”
“喏。”
李十二娘从屋内离开后,那笑吟吟的姿态便从脸上消散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与她袖中匕首一样的阴寒。
李忱偷偷瞥向苏荷,欲开口解释,“我也不知道,如今的李十娘竟然变得如此…”
“十几年过去,都未能将雍王忘记,看来雍王与李十二娘结缘不浅。”苏荷打断道。
适才的对话,让李忱百口莫辩,但真正与李十二娘相交的,其实并不是现在的李忱,“七娘应该知道,与她结缘的,不是我。”
“可人家如今找上门来了。”苏荷说道,“雍王回答的,不也是一唱一和么。”
苏荷口直心快,那明显在意的话说完之后,很快就陷入了后悔,她皱起眉头狠狠的揪了自己一下,喃喃自语道:“我在说什么呀…”
“李忱只是想从她口中套出一些话来。”李忱解释道。
“那你可套出什么来了没有?”苏荷问道。
李忱摇头,“我并不是很熟悉她,亦不知她从前的过往,”熟知李十二娘的,是真正的皇十三子,“不过,越是遮掩与毫无纰漏的解释,便越是可疑,她去禁苑,目的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李十二娘的事与你的案子又有什么关系呢?”苏荷道。
“即便与案子没有关系,但是禁军牵扯了整座长安城,乃至大唐的安危,绝不能让掉以轻心。”李忱说道,“如今,朝廷重用胡将,兵力分散与边镇,南北衙的十六卫,是拱卫大唐最后的倚仗,不能有半分差池。”
“看来雍王心里,仍旧是心系这大唐天下的。”苏荷道。
作者有话说:
李氏子孙,对大唐应该都有一种归属感,就像女皇的女儿,也是心向着李家。
父系社会的宗法制真强大,真就把人的思想控制的牢牢的。
第57章 长恨歌(十一)
一个月后
天圣十载, 元日,《假宁令》曰:元正与冬至,百司休务七日。
元日前夕, 除夕夜, 长安东市与西氏及里坊皆有驱傩,宫中则举行大傩祭礼仪式。
除夕日, 张贵妃特向皇帝请旨回家探亲,获允之后便带侍从离宫, 与张家诸姊妹及兄弟游长安。
张氏姊妹,仰仗张贵妃得宠,在长安城中横行霸道, 连宗室与高官都不放在眼里, 人人皆避而远之。
——雍王府——
“阿兄,阿兄。”除夕一大早, 崔瑾舟就到了雍王府。
她撑在李忱的书桌上一遍遍叫着,旋即又可怜兮兮的扯着李忱的衣袖,“阿兄都答应出门了, 不如就在崔宅住下嘛。”
“我只答应陪你逛街, 可没答应留下来过夜。”李忱抚摸着怀中的白猫, 提醒妹妹道。
“可是今夜是除夕,晚上要守岁, 阿兄一个人在王府, 又不进宫去,多无聊呀。”崔瑾舟拉着她的衣袖说道, “阿兄自己不是也说, 崔家才是阿兄的家嘛。”
“阿兄莫不是怕嫂嫂误会?”见兄长不回话, 崔瑾舟又道:“瑾舟已经派人去接嫂嫂了, 今天晚上东市会有大傩,听闻是从北方来的。”
“你这丫头。”李忱似拿崔瑾舟毫无办法。
但正如崔瑾舟所言,无论什么节日,王府都是一如既往的清冷,以往太子与公主会来探望,但如今东宫的处境,太子李怏几乎有半年没有离开过东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