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长安(339)

作者:于欢

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

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

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

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

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

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

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

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这首歌谣响彻了整个北唐,比天灾更为恐怖的,乃是朝廷无度的征召,让本机处在饥荒中的灾民,雪上加霜。

然而处在长安的天子,对这一切都不知晓,置身虚假繁华之中,对于百姓,漠不关心。

——河内郡——

“阿娘,阿娘!”年幼的孩童,守着榻上已经饿晕的母亲,她端来一碗充饥的浑水,却不见母亲醒来,只能无助的哭喊着。

在这短短几年中,祖父与父亲相继被朝廷抓走,从此再也没有音讯。

靠着母亲耕种,供她读书,勉强过活,然而因为朝廷的战败,导致税收越来越重,加上旱灾与水灾,田地颗粒无收。

“娘,娘!”

“小宁,快,乡道上有人施粮。”一名差不多年岁,骨瘦如柴的男童闯进了她的家中。

饿得走不动道的孩童喝下一大口水,便向乡道快步走去。

只见施舍粮食的棚子前,挤满了灾民,瘦小的孩童根本无法挤入。

好在棚内的人看到了她,施舍粮食的是几个年轻娘子,旁边有武士护卫,以防止百姓争抢,看着孩童破洞的草鞋上还流着血,年轻娘子怜悯的拿起一袋粮食走上前,“小郎君。”

孩童大哭,“姐姐,我阿娘快饿死了。”

年轻娘子递上一袋粮食,并将一个水囊给了她,还用自己的手帕包裹住了她的小脚,温柔的说道:“这里面是牛乳。”

孩童跪地谢恩,年轻娘子赶忙将其扶起,并连声哀叹,她从繁华的长安而来,亲眼目睹繁了中原的惨状,官道上的每一步,都令人发指。

孩童接过粮食,并指着粮食问道:“姐姐的粮食…”

“这不是我的功德。”年轻娘子解释道,“我是雍王府的女使,这粮,是十三大王救济天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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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宁再次叩首,这个名字成为了他心中的烙印,铭刻了一生,“裴宁见过饥荒,遇过善人,也曾游学于洛阳,亲眼目睹了洛阳被叛军攻陷之后的惨状,同样,也在天津桥看见了被俘的王。”

“天津桥上人来人往,王不会在意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也不知道那少年便是王曾经救下的万千百姓中的一个,而那些人也不会明白,王为何会因为一个妇人而将自己置身险境。”裴宁继续说道,“但那少年却很是明白。”

“您对天下的善行,您用性命,换得的不是妻子,而是天下百姓。”

“世间清醒者,不过一二,以权谋以私利,不顾百姓死活,比比皆是。”

“那是裴宁第一次见到您,裴宁自责于无力,哀痛于这世间的不公。”

听到裴宁的叙述,李忱沉默了很久,中原的那场饥荒,让关东的叛军长驱直入,直逼长安。

所有的灾难,几乎都在李忱的眼前发生,而裴宁只是她所救助中原万千百姓中的一个。

但李忱对于裴宁而言,却是有着救命之恩,永远无法忘却的人。

“脱下这身袍服,我与常人无异,我救的是自己的结发妻子,只是我的妻子,恰好是将军罢了。”李忱说道,“但不管她的能力如何,我的选择依然不会改变,我也有我的目的。”

“学生明白。”裴宁回道。

李忱长叹了一口气,随后起身将裴宁扶起,“你将来的处境,会比今日更加艰难,亦有可能,千夫所指。”

“为圣人千秋计,学生甘愿往之。”裴宁弓腰叉手。

一番交流之后,裴宁成功获得了李忱的信任,并点名让裴宁成为公主的教授。

“哦,对了。”刚走两步,李忱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你与兵部侍郎魏傅,魏家是何关系?”

裴宁愣了一下,而后弓腰回道:“长安之乱,学生与母亲迁居江南,魏夫人带着女儿在江南短居过,学生与之相熟。”

“早在鹿鸣宴之前,魏侍郎就曾找过朕。”李忱道,“是关于你的事。”

裴宁抬起头,一脸诧异。

回到鹿鸣宴上,李忱没有将事情的真相公之于众,她偏心于裴宁,同时也不想让一把年纪的令狐直因为自己的儿子而当众蒙羞,毕竟令狐直曾鼎力支持仁宗的遗诏,扶持自己登基。

“状元郎之才,由朕亲试,众卿若有不满,尽可亲自试上一试。”李忱落座说道。

皇帝都已经开口证实,这些臣子哪还敢再试,这场闹剧就此平息。

至于受贿的官吏,在鹿鸣宴结束后受到了相应的惩罚。

宴上,天子又出题,试了一众进士,裴宁的才思敏捷,让群臣折服,李忱遂当众授官。

“裴卿之才,可大用,朕身侧还缺个左史,即日起,由裴宁担任起居郎。”

“臣裴宁,领旨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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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对令狐家的惩处,李忱也没有直接下诏,而是将令狐直单独召入宫中敲打了一番。

——紫宸殿——

“令狐直啊,朕是念在你对仁宗对朕都有扶持之恩,所以才将你提拔为宰相。”李忱看着令狐直说道,“御史台曾有言官弹劾你身为宰相,却没有作为,与道宗皇帝身侧的程希烈一般唯唯诺诺,朕是看在你在东宫时对仁宗忠心的份上,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科考舞弊一案,究竟是谁所为,我想你心里应该清楚。”李忱又道,“朕没有当众拆穿,是念在你对朝廷的劳苦功高上。”

令狐直老泪纵横,举起袖子擦拭,旋即叩首道:“鄙臣有愧圣人天恩。”

“此事朕虽压了下去,但官吏遭到了惩处,群臣必然起疑。”李忱看着令狐直提醒道。

为官多年的令狐直自然明白,于是将腰间的金鱼袋取下,“臣愿辞去宰相之职,致仕还家,请圣人饶恕小儿一命。”

李忱叹了一口气,“裴宁是有功名在身的进士,栽赃陷乃害是重罪,念你侍四朝的份上,朕不追究死罪。”

令狐直听后,连连叩首,“谢主隆恩。”

元兴二年春,宰相令狐直长子因贿赂官员而被革除功名,其次子令狐灏因栽赃之罪,被剥夺国子监生徒的身份,未久,令狐直也因此罢相,但仍留任中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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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兴坊·兵部侍郎魏傅宅——

令狐直被罢相,两个儿子被除去功名,这也就意味着断送了仕途,然而因为早先有约定,兵部侍郎魏傅不愿食言。

“你答应过阿爷的,只要阿爷向圣人提醒有人会在鹿鸣宴上栽赃裴宁,你就同意与令狐家的这门婚约。”魏傅看着女儿说道,“魏家已经落寞了,而令狐家几代人为相,本是魏家高攀,如今令狐家失势,我们魏家绝不能做忘恩负义之辈。”

作为名臣的后人,魏傅将信义看得极为重要,“阿爷自知委屈了你,所以在嫁妆上,阿爷会另外筹备。”

“不必了。”魏莹回道,“答应阿爷的事,女儿不会食言。”

眼下形势,魏傅自然明白裴宁的前程乃是一片光明,反观令狐家,身负罪名,后世再无法踏入仕途,只会走下坡路,奈何两家早已有婚约,魏傅也是无可奈何。

“阿郎,小娘子,有客来访。”门仆入内通禀。

“什么人?”魏傅问道。

“起居郎,裴宁。”门仆回道。

魏傅看了一眼女儿,叹道,“你代为父去吧,说清楚些,对你和他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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