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长安(285)

作者:于欢

二人顺着李怏的激动之情,跪伏道:“恭贺陛下还宫。”

自灵武登基以来,仿佛这一刻,李怏才真正成为帝国的天子。

李怏先是扶起爱妾,又招呼林辅国起身,“朕在东宫多年,如履薄冰,爱妃与兄长的陪伴,朕不会忘记,如今苦尽甘来,也该是享福之时了。”

就在李怏向王氏等人分享喜悦时,御史中丞崔祁踏入殿内,“陛下,投降叛军的旧臣已经送到,请陛下出殿。”

李怏闻讯踏出含元殿,却发现受叛军官爵的旧臣们全部脱巾赤脚跪于含元殿前,捶胸顿首的向他请罪。

“陛下恕罪。”

“陛下恕罪。”

而三百官员的周围还有执刀的禁军看守,跟随李怏回到长安的百官正在含元殿前看着这一幕。

“崔卿,这?”李怏看向崔祁。

“这些人曾经都是朝廷的重臣,深受圣皇之恩,却在兵乱时投降贼寇,并受伪朝官爵,此等二臣,不应留于世上,请陛下下令诛之。”崔祁跪伏奏请道。

李怏正愁不知如何处决这些曾隶属太上皇的旧臣,崔祁揣摩其心思,于是上奏按唐律全部以谋逆罪处死。

长安刚刚收复,当着百官的面,李怏自然不会就这样答应崔祁的残忍请求,于是挥手道:“他们都是朝廷的重臣,应由国法处置,暂先押入大牢,交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三司法推事,而后定罪。”

“喏。”

就这样,三百名降敌的朝廷旧臣被收押进了大理寺与刑部的牢狱之中。

然而崔祁为人阴险残忍,又在御史台任职,于是便又以死罪上奏李怏,这一次,因由大理寺、刑部、御史台共同定罪,崔祁的严法,便得到了李怏的同意,将三百名投降燕军的旧臣全部处死。

文武百官得知处决,皆惶恐不安,于是有人派信告知远在洛阳长平王。

原先在押送叛臣归京时,李怏便答应了长子将会恩赦众臣,得知父亲出尔反尔,李淑当即派遣亲信赶往长安为一众旧臣求情。

然而李淑的求情却遭到了李怏的斥责,李淑无奈,只得求于有威望的宗室大臣,拥戴李怏登基的宗室子弟,扶风太守李现多次上奏求情,却都被李怏驳回。

然而在众臣力争之下,李怏迫于压力,此案便僵持了数月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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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孝真公主宅——

长安顺利收复后,孝真公主也随李怏回到了长安,然公主府曾被叛军将领霸占,府内凌乱不堪,经过好些时日才将其整理干净,大多叛军用过的家具,都被孝真公主嫌弃的当做了木柴焚烧。

“启禀长公主,门外有客来访。”侍女入内通禀道。

“客?”孝真公主回头,“树倒猢狲散,吾,哪里还有什么客。”

“不见。”孝真公主挥手道。

“他说他是清源县公、太子太师王训的女婿。”侍女又道。

“王训?”孝真公主再次回头,“倒是个响当当的名字。”

曾作为太上皇的女儿,以及皇帝的妹妹,孝真公主接见过太多文人,他们大都是为了仕途而来,这个人,自然也不会是例外。

“王家世代功勋,怎么挑女婿的眼光如此之差,为了仕途,竟然搬出了已故岳丈之名。”

孝真公主于是坐下,“那就见见吧,我这位已故义兄的女婿。”

王训出身太原王氏,其父为国战死,于是被老皇帝收为义子。

侍女离去后,便将来客带入了厅堂,一副书生模样。

“豫章郡太守元渽,拜见长公主。”元渽跪伏叉手道。

“原来是元太守,我当是谁呢。”孝真公主见到元渽,眼里颇为轻蔑,“你以义兄女婿之名见吾,殊不知当今陛下与义兄交好,如今陛下还宫,你何愁不受重用,要来见吾?”

元渽笑了笑,“陛下虽是天子,然而大唐的社稷终究要落入后继之君手中,元渽心如明镜。”

“心如明镜?”孝真公主看着元渽,“储君未立,元太守此言,就不怕被陛下猜忌吗。”

元渽不慌不忙的笑了笑,“没有比长公主府更安全的地方了。”

“元渽既是来投靠公主,必不会空手。”元渽又道,“只要公主为元渽引荐,将元渽调入长安,元渽便会为长平王送上一个大礼。”

“大礼?”孝真公主将信将疑。

“朝廷正在为处置三百余投敌旧臣而争议。”元渽道,“圣皇即将回京,而陛下作为新君,自然是不想留下这些效忠圣皇的旧臣,而今正好有借口铲除,必然不会放过,宗室与长平王站在一处,使得此案堆积僵持,如果由元渽出面,这三百余人,便可得救。”

“当然,除去一些曾效力于伪朝与朝廷作对的,其余的,元渽可以全部救下。”

“救下这些人后,他们势必会对长平王感恩戴德,朝臣也会夸赞王的仁德,如此一来,长平王获得的人心,能否算是元渽送上的大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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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德二年十月,在孝真公主的暗中帮助下,豫章郡太守元渽被调归朝中,迁度支郎中。

元渽归来后,入宫拜谢君王,并趁机谏言三百旧臣之案。

——紫宸殿——

“臣,度支郎中元渽,叩见陛下,愿陛下圣躬万福。”元渽一袭红袍跪于御前。

李怏看着元渽,挥了挥手,“若不是吏部铨选,朕差点将你忘在了豫章。”

“各地战事不断,两京又刚刚收复,朝中政务繁忙,陛下还能记得臣,臣实在是…”说着说着,元渽竟感动得哭了起来,“臣着实是过于激动,以至御前失态,请陛下降罪。”

见元渽如此感恩,李怏很是开心,“郑王薨逝之前,向朕荐表,说你有才学,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承蒙陛下厚爱与器重。”元渽叩首道,“唯愿以身报国,为陛下分忧。”

“朝廷现在的确是有一忧,”李怏说道,“胡贼篡逆,攻陷两京,将朝廷官员掳掠,而今两京收复,那些投降反贼的官员被押解回京,朕正为如何处置而愁苦。”

“此事,臣在回京的路上,听得百姓言论,陛下之难,无非是杀与不杀,杀,如何杀。”元渽一针见血道。

“百姓?”李怏看着元渽,“他们是如何言论的?”

元渽叉手回道:“百姓们都在议论朝廷的处决,觉得律法太过严苛,而纷纷感到害怕。”

李怏挑眉,“朕又何尝不想施恩呢,但叛国之罪,岂能轻饶。”

“陛下欲重罚,是为告诫百官,”元渽道,“然而惩罚若是过重,恐怕不但不能起到作用,还会适得其反。”

“苛政犹如一把利剑,稍有不慎,伤人伤己。”元渽又道。

“卿知道朕真正的隐忧吗?”李怏试探的问道。

元渽抬头,“陛下贵为天子,其隐忧莫过于头上的天与脚下的地。”

李怏惊讶的看着元渽,“那你说说,此事该如何解决?”

“天上压城的乌云已经散开,故而陛下不必担忧,至于脚下,陛下如巍巍泰山,江河无风不起浪,就算起浪,也无法撼动高山,陛下又何必纠结于此。”元渽回道,“臣听闻,投降的官员是因为受反贼逼迫,才在叛军建立的伪朝任职,当初长平王奉皇命进入洛阳,向他们宣布敕令,他们都对陛下感恩戴德,于是才同意回到长安,然而等他们回到京师,御史中丞崔祁竟对他们用以酷刑,并无论过错大小,皆以谋反罪处死论之,如此刑法,何人不惧?”

“陛下若真的按崔中丞所奏,将这三百人全部处死,那么天下的人心,就会从陛下的脚下顺着江河流走。”元渽叉手道,“孟子曰: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于掌上。”

经过元渽一番解释,李怏恍然大悟,“朕差一点为崔祁所害。”

“叛国之罪的确是罪不容诛,”元渽又道,“但这三百人中,罪有轻重,不能全部处以极刑,陛下若能施以仁德,驳回崔祁所定之罪,那么天下的臣民就会感恩陛下,而不只是长平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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