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长安(202)
而此前在风长清的三次上表中,早已陈述了战败的原因,现在皇帝就好像已经忘却一般。
兵败如山倒,东京曾为大唐的国都,是不亚于长安的存在,东京沦陷,天子也急需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于是一怒之下,降下了阵前斩将的敕命。
政事堂一众宰相闻得天子临阵斩将的敕命,纷纷劝阻,唯有右相张国忠力排众议盖下了相印,并以长安还有哥舒撼为由,劝谏皇帝下定决心。
在张国忠的挑唆之下,皇帝派遣边令承手持敕书回到潼关,率陌刀手斩杀败军之将高仙之与风长清。
天圣十四年十二月十八日,边令诚得了敕命,带着士卒快马赶至潼关。
——潼关——
为确保敕命能够顺利实行,边令承并未同时召见二人,而是先以天子的命令将风长清叫到驿南西街单独召见。
对于监军的单独宣召,风长清似乎有所预感,于是在临行前于军帐中写下了一份遗表。
风长清忍着手上的伤痛,十分决绝的写下了《风长清谢死表闻》
“中使骆奉仙至,奉宣口敕,恕臣万死之罪,收臣一朝之效,令臣却赴陕州,随高仙之行营,负斧缧囚,忽焉解缚,败军之将,更许增修,臣长清诚欢诚喜,顿首顿首…”
“一期陛下斩臣于都市之下,以诫诸将,二期陛下问臣以逆贼之势,将诫诸军,三期陛下知臣非惜死之徒,许臣竭露…”
“臣死之后,望陛下不轻此贼,无忘臣言,则冀社稷复安,逆胡败覆,臣之所愿毕矣。仰天饮鸩,向日封章,即为尸谏之臣,死作圣朝之鬼…”
“若使殁而有知,必结草军前,回风阵上,引王师之旗鼓,平寇贼之戈鋋,生死酬恩,不任感激,臣长清无任永辞圣代悲恋之至。”
风长清将笔搁下,“但愿天子圣明,能够听从我的谏言…”说着说着,他的眼眶忽然变得湿红,他跪坐在桌案前,紧握拳头,“明明知道,连活人的话都不愿听从,又岂会在意尸谏呢,我在期盼什么,期盼这张遗表能落入明君之手吗,能否送到还不一定,真是可笑啊。”
风长清强忍着泪水将封好的遗表藏于白袖之内。
而今的他,被褫夺了爵位与官职,一身白衣,为高仙之麾下士卒。
“将军,监军派人来催促了。”帐外士卒提醒道。
“好,我这就去。”
当他来到西街,看见陌刀手与地上为庶民裹尸的草席时,便更加确定了监军的来意。
所以在面对边令承宣读天子敕命时,风长清没有任何反驳之言。
他颤抖着双手接过敕命,看着敕命上中书起草的文字,以及那个显眼的红色敕批,潸然泪下。
“退至潼关后我向圣人三次请表,圣人都没有听从我的建议,更不愿意见我,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自己死期不远了,当初我向圣人夸下海口,必取敌将贼首,而今不但让数万子弟兵惨死,还丢了东京城,我无颜面对圣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随后他将奏表拿出,“请监军替我转交这份遗表,希望圣人能够重视我的建议,切莫轻敌。”
边令承旋即收下《风长清谢死表闻》长叹一声道:“东京失守的罪责,总要有人承担的。”
遂朝陌刀手挥手,陌刀手上前,风长清紧握敕命,闭上了双眼,“长清自幼孤苦,蒙圣人器重,功成名就,因轻敌而至兵败,得此结果,无怨任何人。”
嚓!
陌刀手挥砍而下,白衣血染,边令承随后命人陈尸于草席中。
“高仙之回来没有?”边令承问道。
“回监军,高将军这会儿应当快回公廨了。”左右回道。
“那么,将他也叫来吧,告诉他,圣人对他也有恩命。”边令承吩咐道。
“喏。”
高仙之得知风长清过去后便一直没有归来,于是心生警惕,将麾下新募士卒全部带上。
然而当高仙之来到边令承处时,却发现了草席上风长清的尸体,以及屋内上百名陌刀手,“二郎…”
“你!”高仙之怒瞪着边令承。
“这是圣人的敕命,”边令承趾高气昂道,“御史大夫,您也有份呢。”
紧接着边令承又拿出另外一份处置高仙之的敕命,“天子敕命。”
高仙之见状,连忙屈膝跪伏,边令承遂展开进行宣读,“天圣十四年十二月十八日,潼关守军奏,征讨副元帅、御史大夫高仙之弃陕地数百里…”
除了历数高仙之兵败的过错之外,这份敕命上还有高仙之克扣将士军饷与朝廷恩赐的罪名。
高仙之旋即抬头反驳道:“我撤兵丢失陕郡的确是有罪,天子要赐我死罪,我无话可说,然而说我克扣军饷中饱私囊,这是莫须有的事情。”
“是不是莫须有,谁知道呢。”边令承说道。
高仙之皱眉,指着门外跟随自己来到此地的士卒,“我的忠心,天地可鉴,这些士卒如今就站在这儿,我有没有克扣军饷,难道他们会不知道吗?”
边令承不语,也不想与之过多纠缠,“你是将军,他们受你迫害,自然不会说真话。”
“是吗?那如果是所有人呢,我高仙之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凭借一己之力,让所有人都说假话,”高仙之旋即起身,对着门外的士卒高声说道:“儿郎们,我从长安与洛阳将你们招募而来,虽然朝廷允诺我们与赏赐我们的东西很少,出征时的武器盔甲也不齐全,但我依旧还是能够与们在这里数次击退叛军的来犯,我有信心,能够带着你们一起消灭这些反贼,获得高官和赏赐,即便这些反贼有着齐全的军备,与数倍之多的兵力,我也从来没有畏惧过,潼关险要,也是长安的屏障,一但叛军越过潼关,那么便可直取长安,当时的潼关,兵力薄弱,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不远千里行军至此镇守,我如果真的是因为害怕才退兵不守陕郡,你们任何人都可以向天子禀报与揭发,倘若我不是因为害怕才退兵,也并没有克扣军饷与赏赐,就请你们大喊冤枉。”
将士们听到高仙之的话,于是所有人异口同声的高呼道:“冤枉!”
“冤枉!”
“冤枉!”
将士们的喊冤震彻天地,隐约还能感觉到脚下黄土的滚动。
而此时,朔风凛冽的潼关下起了冬雪,雪花飘落在将士们破败的幞头上,所有人都声泪俱下,并有为高仙之求情者。
“冤枉啊。”
“你们不能杀高将军!”
然而高仙之此举却激怒了边令承,同时也让他感到恐慌,面对众多的兵力,那一百陌刀手也有些心虚了起来。
边令承强装镇定,指着高仙之大声斥道:“高仙之,你难道要抗旨吗?”
“还是说,你要学陆善一样煽动士卒举兵造反?”
“我高仙之虽然也不是汉人,但我从未忘记,我是大唐的臣子。”高仙之明白,自己今日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安然走出这扇门了,他俯下身搂起瘦弱的风长清,声泪俱下,冰冷的尸体开始变得僵硬,就如同他此刻的心,“二郎,你从贫贱到显赫,都是我一手提拔的,你成为判官,后来又接替我担任安西四镇节度使,想不到今天我会与你一同死在这里,这也许就是命吧。”
随后他又瞪向监军边令承,“真正该杀之人,却无人敢动他分毫,我死后,将无人再能守潼关,大唐,迟早会毁在你们这些奸佞小人之手!”
作者有话说:
原名是《封长卿谢死表闻》
全文内容如下:
中使骆奉仙至,奉宣口敕,恕臣万死之罪,收臣一朝之效,令臣却赴陕州,随高仙芝行营,负斧缧囚,忽焉解缚,败军之将,更许增修。臣常清诚欢诚喜,顿首顿首。臣自城陷已来,前后三度遣使奉表,具述赤心,竟不蒙引对。臣之此来,非求苟活,实欲陈社稷之计,破虎狼之谋。冀拜首阙庭,吐心陛下,论逆胡之兵势,陈讨捍之别谋。酬万死之恩,以报一生之宠。岂料长安日远,谒见无由;函谷关遥,陈情不暇!臣读《春秋》,见狼瞫称未获死所,臣今获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