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长安(177)
陆善见到傅璆琳后, 亲自上前扶其下马, 并装作对天子赐柑毫不知情的样子, “中使刚到河东的时候,就有人禀报我, 没有想到如此快。”
“小人奉圣人之命, 特意为东平郡王送来南方的柑橘。”傅璆琳说道,旋即挥手。
侍从将一框框柑橘抬至陆善跟前。
“哦?”陆善瞪着圆滚滚的双眼, 拿起一颗冰冷的橘子, 旋即向西侧长安的方向跪下, 庞大的身躯卷起一阵烟尘, “我陆善何德何能,让圣人这般恩宠。”
紧接着不顾地上脏冷,直直磕下,“臣陆善,叩谢圣恩。”
傅璆琳见陆善如此,连忙上前搀扶,“圣人知道郡王一片忠心,所以才让小人不远千里送来这南方进贡的柑橘,为的就是让郡王也能在这边关之地尝到新鲜的果蔬。”
陆善旋即剥开一个,当着傅璆琳的面,品尝了一口,而后哭道:“这柑,真甜啊,让我这孤苦之人,也能享受父母之疼爱。”
傅璆琳笑了笑,“正因为您是贵妃义子,所以其他边将可无此待遇。”
陆善忙擦眼泪,再一次表示忠心道:“只要有我陆善在这渔阳一日,契丹与奚就休想越过长城。”
“有郡王这句话,圣人在长安就能高枕无忧了。”傅璆琳道。
“渔阳风大,中使快快里面请。”陆善连忙将傅璆琳引入暖室,“某备了一些薄酒,为中使接风。”
“郡王客气了。”傅璆琳随陆善进入范阳治地。
善于察言观色的傅璆琳很快就发现了范阳城的异样,人们似乎都很惧怕陆善,且陆善的周围,跟随着不少将领,他们只听命于陆善,而对于自己这个天子的特使,却是目中无人。
且陆善治理的三镇,对外来人有着极强的戒备,就连自己这个使者过关时,都要先请示节度使,即便拿出了天子的名号,那些将领却依旧不放行,并以军中规矩为由。
进入暖室,傅璆琳骑马冻僵的手迅速好转,随后他又看到了满桌的珍馐,以及各种只在御前见过的贡食。
“这些都是圣人赏赐我的,平时存着,只有像中使这样的贵人来了,才会拿出来招待。”陆善说道,“中使请。”
“璆琳只是一个阉人,能得郡王如此厚爱,三生有幸。”傅璆琳很快就被这一桌山珍海味所吸引。
陆善见傅璆琳上道,心中窃喜不已,随后又叫来俘虏的胡姬陪侍。
吃到一半时,陆善拍了拍手,胡姬退下,紧接着便有士卒抬着一只大箱子入内。
傅璆琳停下占满了油渍的手。“这是?”
“这是陆某的一点小小心意。”陆善走到箱子跟前,将其打开说道。
箱中装的,全部都是金银玉器,且每一件都价值不菲,傅璆琳就算是当差当一辈子,也赚不来这些。
陆善屏退所有人,凑到傅璆琳耳侧说道:“我知道,圣人派中使赐柑,不过是来试探我陆善的忠心,我还知道,这是右相的意思,我与右相的恩怨,满朝皆知,如今,哥舒撼在他的扶持之下,步步高升,且为圣人收复了黄河九曲,这样的功绩,圣人在高兴之下自然会偏信,可若他的目的真的达成了,那么这天下,还会有忠良愿意替陛下守住大唐江山么?”
傅璆琳知道陆善的话,不过是临行前与张国忠一样的虚与委蛇,迷惑之语,然而他并不在意这些,他的目光已经被那箱财宝所吸引,这也正是陆善要设这一场接风宴的原因。
二人相互试探,最终还是老谋深算的陆善技高一筹。
傅璆琳接受了陆善的贿赂,并随他去查看了雄武城。
站在城楼之上俯望北方,傅璆琳选择性的忽视一些重要的军情,而对陆善连连称赞,“正因边关有郡王镇守,两京才能如此安宁。”
傅璆琳离开范阳时,陆善又赠了一些珠宝,还亲自为之牵马,送其出城。
这一次,傅璆琳在回京的路上变得畅通无阻,飞驰的马蹄身后扬起滚滚黄尘,将那范阳城淹没在黄沙与烟尘之中。
再也无人看清,城楼上的陆善,正鬼魅的笑着,眼神迷离。
“郡王,这傅璆琳可信吗?”心腹站在一旁问道。
“这世上有三种人最好控制。”陆善说道,“贪财者,好色者,以及…多情种。”
“郡王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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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清宫——
傅璆琳从范阳归来,皇帝于华清宫的飞霜殿内召见。
不仅右相张国忠在,还有张贵妃也在帝侧,这让傅璆琳在汇报时松了一口气。
右相与陆善不和,自然不想听到自己为陆善说好话,可陆善又作为张贵妃的义子,自己也不能当着张贵妃的面说其坏话。
于是他便折中,十分圆滑的陈述着所见所闻。
“启禀圣人。”傅璆琳跪伏进奏,“臣奉旨查探东平郡王是否有反心,一路至渔洋,发现东平郡王治军严明,将士们训练有素,雄武城为抵御外族而加固,城中士兵每日操练,不敢懈怠。”
“臣将柑橘奉上时,东平郡王便朝西面长安方向跪伏谢恩,品尝柑橘时,痛哭流涕,郡王说自己从小孤苦,不知父母疼爱之情,而今圣人与贵妃娘子如此牵挂惦记,方才感受父母之爱子的情深。”
傅璆琳并未说陆善是否忠心又或是否又反心,但这些话,远比直言忠心要让皇帝信任。
因此傅璆琳说的话,使得皇帝听后大为感动,不禁潸然泪下,连连叹息,“养子尚且知道感恩,而亲子…”皇帝闭眼长叹了一口气。
“三郎,善儿任节度使多年,若真要造反,又何必等到今日呢。”张贵妃也从旁说道。
皇帝看向张国忠,“国忠,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
此时的张国忠,强忍着心中的暴怒,强颜欢笑的叉手道:“东平郡王为三镇节度使,中使前去,必然会有所惊动,毕竟很多事情,仅靠凡人的肉眼,无法分辨。”
陆善于雄武城私藏兵器之事,张国忠早已知晓,所以他才咬定陆善一定会造反,然而皇帝对陆善的信任,出乎张国忠的意料,一计不成,便又生一计,“如果圣人此时召见东平郡王入朝,臣想,他一定不会来的。”
“若他来了呢?”皇帝问道。
“那臣无话可说,甘愿受罚。”张国忠。
“受罚就不必了,你们都是为国尽忠的贤臣。”皇帝说道,“眼下都快到年关,就让他与风长卿一起入宫来吧。”
“圣人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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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圣十三年正月,风长卿进京朝见,皇帝见风长卿相貌威武,很是欢喜,遂当朝嘉奖,并赐其子官、爵,又命风长卿摄御史大夫。
不久后,授命风长卿为知北庭都护,持节充伊西节度使,总管西北边境所有军务。
是月,陆善奉旨入京,但并没有走官道,而是命人乔装成自己,他则带着少许心腹,从山间小道秘密前往骊山华清宫朝见皇帝。
至骊山时,陆善派人贿赂内侍监冯力,在冯力的接应下,张国忠无法下手。
一见到皇帝与张贵妃,陆善便跪伏在帝妃膝下,哭诉道:“还请陛下与贵妃娘子为臣做主。”
“陆卿,你这般流泪是何故?”皇帝问道。
陆善便抬头说道,“臣本来是胡人,不识汉字,如今得陛下与娘子宠爱信任,屡屡越级提拔,以致张国忠在我入朝时想要杀我。”
“什么?”皇帝与张贵妃惊讶对视了一眼。
“陛下若是不信,可以看华清宫外停放的尸首,臣此番入京,其凶险,比与契丹作战时更甚,若非有忠心的将士拼命相护,臣恐怕就没有办法见到陛下与娘子了。”陆善哭得很是委屈。
皇帝急忙命人将尸首抬进华清宫,乃是一具与陆善体型相近的胡人尸体,身中数十支毒箭。
“勿要惊慌,”皇帝知道是谁所为,但并没有当即降下惩罚,只是安抚陆善道,“有朕在,张国忠不敢将你如何,朕会惩罚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