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长安(142)
苏荷暗松了一口气,尚食旋即奉酒上前,“请王妃饮。”
宫中的贽礼比民间繁琐太多,除了拜见,还有祭祀,这些原本教授过的礼仪,苏荷刚进殿与张贵妃说了几句话后就忘得差不多了,幸而有六尚局的女官引导。
原本只需要小饮一口或者浅尝的酒,被苏荷一口闷下了,让左右尚食呆愣了好一会儿,毕竟祭祀神明的酒谁也不敢参假,那酒之烈,小抿一口都能如火灼,但雍王妃就好像没喝过一样如常。
苏荷见几个女官诧异的目光,连忙拿着空尊问道:“难道不是喝的吗?”
几个女官摇头,“请王妃兴。”
在女官的示意下,苏荷将祭桌上舀取食物的礼器竖起,放下酒杯起身出席。
“东面再拜。”
“跪。”
雍王妃又跪。
“取觯。”
再取酒杯。
“兴。”
起身入席,于祭桌前跪坐下,将酒杯放置于祭桌东侧。
“兴。”
“礼毕。”
苏荷起身,离席后大松了一口气,一众宫官小心搀扶着苏荷出来,然一杯烈酒下肚,迈出的步伐竟比他们还要稳重。
半个时辰后,苏荷终于从殿内跨出,即将进入盛夏,天气越发炎热,刚沐浴完的苏荷,只觉得贴身衣物又已汗湿。
她与跟随她出殿,适才帮助以及提醒她的一众女官道谢,“苏荷记性不好,多亏诸位娘子提醒。”
当着雍王的面,一众女官自然不敢说什么,纷纷弓腰叉手,不敢受王妃的谢礼,“我等女官,为天家办事,乃是本分,不敢承谢。”
宫中规矩森严,身份阶级,更是不可逾越,但在苏荷的眼中,并没有这些界限,也从不觉得自己成为雍王妃后就高人一等。
李忱知道这些思想在这些女官还未入宫前就已经根深蒂固,一时间难以改变,苏荷的举动,在他们眼里明显是不合皇家礼制的,遂伸出手,当着所有人的面牵住了苏荷的手,柔笑道:“走吧,我带你回家用膳。”
一众女官福身目送,待走远后,她们方才离去,回殿中省的路上,便有女使在私下小声议论。
“九原郡守听说也是名门出身,官宦人家,怎么会养出一个丝毫不懂规矩的女儿。”
“是啊,竟喝下了一整杯祭酒,脸色也毫无变化,这酒量…”端酒杯的女史附和道。
“听闻雍王妃曾和东平郡王家的二郎有染?还在坊间传出过一些事。”
“不会吧,难道连东平郡王家的郎君也喜欢这种人吗?”
“十三大王可是圣人最宠爱的皇子,多才多艺,当配知书达理的世家女子才对。”
“刚刚看雍王对王妃的样子,很是恩宠啊。”
“也不知陆小郎君与雍王究竟看中了她什么。”
“就是就是,刚刚在阁中举行祭礼时,她袖中的簪子落出,拜见圣人与贵妃时,她竟敢在翟衣内藏簪子,如此失仪,当真是官宦人家出身吗?”女使们凑在一起小声议论。
“不会吧?”
“千真万确,我还帮她捡了簪子呢。”司赞司的女使说道,随后她摸了摸袖口,忽然一愣,“哎呀,刚出来的太快,忘了归还了…”
六尚局的长官们并列走在路上,女使们的议论声传到了曾为苏荷量身过的尚服耳中,尚服端着双手,向各局女官小声提醒道:“我们都是李唐的家奴,嫁入皇家的宗妇,就算是病坊里的乞女,那也是主子,我们也应当明白自己的身份。”
负责祭礼饮食的尚食与礼仪的尚仪听后,自然明白尚服的意思,于是止步回头,朝身后的女使一顿训斥,“是谁?”
“适才是谁在议论?”
女使们被吓得弓腰埋头不敢出声,尚食大怒,“滚出来,否则把你们全部拉去掖庭。”
在长官们的威逼之下,几名议论者很快就被同伙推了出来。
几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苦苦哀求道:“奴知错了…”
尚仪看了一眼司赞,司赞旋即跪下,“下官管教不严,请尚仪责罚。”
“掌嘴二十。”尚仪道。
就在女使磕头求饶时,袖中金簪忽然落出,金银昂贵,若非赏赐,内宫中除了后妃,一般女使绝无可能拥有,尚仪弯腰拾起。
女使连忙叩首解释,“尚仪,这是雍王妃刚刚在祭礼上掉落的,小人出来时忘了归还…”
尚仪挑眉斥道:“好大的胆子,王妃的东西也敢私藏?”
作者有话说:
腶脩:加姜桂的干肉。
脯醢:佐酒的菜肴,单个翻译其实是肉干,肉酱。
觯:青铜酒器。
醒来的比较晚,所以更文也晚了点。
第103章 长恨歌(五十七)
宫城过道
苏荷开心的点头, 一边推着李忱一边问道:“反正回家要经过东市,能不能去一趟聚全酒肆。”
“聚全酒肆?”李忱侧抬头,她想起来, 苏荷第一次冲撞孝真公主就是在哪儿。
“酒肆旁边有一家靠着坊墙开设的店肆, 我第一次入长安品尝到的胡辣汤,就是在那儿喝的。”苏荷说道, “店家应该是河南人,这河南道的特色, 长安很多地方都有,但那些大酒楼里的,都没有他家的味道正宗。”
李忱从苏荷的话中, 还听出了另外一种意思, 她先是点头应下,又道:“等瑾舟大婚之后, 我就跟你回朔方探望亲族。”
“真的吗?”苏荷低头看着李忱。
“当然。”李忱回道。
离宫的路上陆陆续续碰到来往的宦官与宫人,以及六局二十四司的女官。
“哎呀。”苏荷看到向她们行叉手礼的女官时,突然想起了什么, “我的簪子。”
苏荷想起了自己的簪子还在那名女使手里, “什么簪子?”李忱问道。
“就是你送我的金簪。”苏荷说道, “入殿时冯翁说什么首饰数量逾越了礼制,我就取下来了。”
“都怪你, 刚刚一出殿就拉着我走了。”苏荷又道。“我的簪子还在她们手中呢。”
“…”李忱瞪着双眼, 转动着轮车调转方向,“金银贵重, 内廷宫人不敢私藏, 想来是出殿时忘了, 我带你去殿中省, 她们应该还没走远。”
苏荷点头,顺着李忱指引的方向推着轮车走去,殿中省就在延英门外。
她们刚出延英殿,便看见了宫墙一角,有众多女官围着,似乎正在受训。
“是六尚局。”苏荷看着她们的服色以及刚刚在殿内出现过的熟悉面孔。
苏荷想上前要簪子,被李忱拉住,“我替你要回来吧。”
苏荷并没有多想,而是推着李忱靠近,正在训斥手下的女官发现后,纷纷转身叉手,“雍王万福,王妃万福。”
“这是怎么了?”苏荷看着跪在地上的几名哭哭啼啼的女使,脸上还有巴掌大的红印。
“下官在教训几个不懂规矩的奴婢。”尚仪叉手回道。
苏荷还想说什么,李忱推着轮车上前,一改之前的温和态度,“什么教训需要掌嘴呢?”
六尚局女官听后一愣,“十三大王…”
“你们内廷的事,一向由贵妃执掌,寡人也不细问了,”李忱又道,“寡人送王妃的簪子,可是在你们手中?”
众人再次惊慌,才反应过来那簪子是雍王赠予爱妻的礼物,尚仪抬头,连忙拿出簪子,跪伏呈上,“宫人不识礼数,拾了王妃的金簪忘记归还,请雍王责罚。”
李忱拿过簪子,眼里并无责罚之意,“王妃初入内廷,全靠六尚娘子的提醒,今日贽礼过程,王妃都与寡人说了,也要谢过诸位娘子的耐心。”
“雍王哪里的话,这些都是下官应该做的事。”六尚长官说道。
苏荷的目光一直在跪于地上的几名女使身上,随后又注意到了那名替她解围的司赞司女使,以及量身制作翟衣的尚服,“许尚服。”
“王妃。”许尚服叉手行礼,见苏荷脸色,本想解释什么,只见尚仪局两名尚仪见雍王反常的态度,便先行请罪道:“王妃,这几名女使不懂规矩,说了一些议论您的话,下官正在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