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长安(125)
“取我针袋来。”刘天齐朝太医丞吩咐道。
“喏。”
“要紧吗?”李忱问道。
刘天齐抬头, “大病将养亦能痊愈, 小病不治也能要人性命, 雍王送过来时, 娘子肢体已开始生硬。”随后刘天齐在苏荷额前扎下数针,以缓解苏荷的头痛。
“风寒表证会使人头痛,四肢发酸无力,若在此时强行运力,身体会遭反噬的。”刘天齐说道,“幸而苏娘子体魄强健,若换做一般人,恐早已无法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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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县——
将李忱与苏荷送往太医署后,文喜骑着快马赶往长安县,长安县以南只有几起巷战,规模最大的,便是之前追杀李忱的那批叛军,如今只有少量金吾卫与长安县衙役在清理街道,战斗没有波及坊内,只有几家靠近西市的富户遭到了抢劫,其中有一家最为惨烈,包括家奴在内的十几口人皆被杀害。
文喜按照李忱的交代在永平坊附近寻找,大声呼喊:“青袖!”
“青袖。”
躲在坊内的青袖,隐约听到了呼唤声,她从角落里扶着身子慢慢站起,身上的衣服裹了又裹,“我在这儿。”
坊内声音嘈杂,有灭火的声音与交谈议论,以及各种哭声。
这些声音盖过了青袖的回应,她小心翼翼的向坊外探去,战乱已经平息了,街道上的尸体也已被清理干净,只剩下埋在黄土里的血迹。
“我在这儿。”
文喜驾马进入坊内,他跳下马,见青袖安然无恙,松了一口气道:“你没事就好。”
“娘子呢?”青袖问道。
“郎君将她送去太医署了。”文喜回道,“你怎么了?”
发现青袖不太对劲,文喜靠近前关心道,青袖则是后退了一步,显得有些抗拒,“别过来。”
那些叛军虽未得逞,却仍然在青袖心中留下了阴影,野兽的本性,在没有律法与规章制度的约束下彻底暴露。
“你…”文喜愣住。
“我没事。”青袖回道,“娘子和李郎君没事就好。”
文喜没有继续向前,他跟随李忱多年,若非急切也不会做出一些无礼之事,“子时已过,还未来得及与你道一声,”文喜叉手,“上元安康。”
青袖为之一愣,并非所有的人本性都是丑恶的,她端起手,作万福礼,“上元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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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署内,经过刘天齐的用药发汗之后,苏荷身上的寒热渐渐散去,过后,刘天齐又开了一张方子,并细细叮嘱李忱注意事项。
李忱答谢完刘天齐,便将苏荷带回了雍王府。
靖安坊没有宰相与高官居住,也无朝廷要构,只有乐府,以及一座王府与公主宅,故而没有受到兵乱的纷扰。
动乱结束后,长史便安排家奴出坊寻找,将李忱迎回了府。
府内宫人、宦官,家奴以及侍婢皆紧张的等候在庭院,整个王府上百人,皆依靠主君生存,城中兵乱,他们自然担忧李忱的生死。
“阿郎回来了。”一道声音传入,众人欣喜万分。
长史将李忱推入府中,众人纷纷俯首,“大王。”
“思柔。”李忱中众人中间走过,张口唤道。
“十一娘,大王叫你呢。”几个跪伏着低头的侍婢提醒道。
思柔的目光,正看着蜷缩在李忱怀里的苏荷身上,经人提醒,她这才反应过来,于是从地上爬起,走到李忱身侧,叉手道:“郎君。”
“拿两身干净的衣裳,送到我院里来。”李忱道。
“喏。”
李忱将苏荷带到了北院,将她安置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整个王府,李忱的居所只有两处,一个是书斋里的书房,另外一个,便是真正歇息的寝院,大多时候,李忱都是居住在书房里,除了便于照看园子里的花木,还有就是待客。
而寝院在王府最深处,不允许任何男子踏入,就连文喜也不曾来过。
咚咚!——
“郎君,您要的衣裳。”思柔站在门外轻声说道,“还有热水。”
李忱推着轮车将房门打开,“好。”
“郎君…”思柔将热水端进屋内,看着李忱胳膊上的伤,“您受伤了。”
李忱摇头,拿起衣服说道:“无碍,夜深了,你去歇息吧。”
“喏。”
一阵风卷入屋内,烛火摇曳,思柔出去后顺手将房门合上,李忱锁紧门窗,推着轮车进入内房,她将带血的紫袍与金带脱下。
紫袍已无用,金带虽无损,然黑鞓与带銙皆沾染了血腥,即使是现在,回想到刚刚的画面,仍然心有余悸,她将其取下,弃至一旁。
李忱来到榻前,苏荷的两道刀上分别在右臂与左腿上,若有盔甲在身,这两道伤口是可以避免的。
她将苏荷的上衣解开,嘴里念道:“我不是有意要冒犯。”
苏荷的衣裳上有大量血迹,加上刚刚暴汗退热,血迹便层层渗透,一直到最里面的。
李忱只得将她的衣裳全部解下,赤.身.裸.体下,苏荷的身上有一道旧伤。
李忱旋即想到九原太守苏仪所在的地方,为边塞之地,边境常年战争,苏荷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
李忱能够猜到以苏荷的性子,既然能够穿着男装上阵击鞠,必然也会潜入军中上阵杀敌。
她将干净的白布放进热水中,随后取出拧干,暴汗之后,身体会变得异常粘稠与不舒服,李忱小心翼翼的擦拭着。
习武之人的肌肤十分紧致,身上没有一丝多余,忙完之后,李忱替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此时距离天亮只剩半个时辰了。
皇帝已经回到大明宫中,所有叛军与罪犯都被已被押入大狱等候审判,而两位私自带兵入城的太守与折冲都尉也都被暂留扣押于刑部,长安城的大火已灭,但是今夜的哭声却仍然不止。
由于场面混乱,叛军没有击杀成功,但是却祸害了李氏与王氏的亲族,张国忠以市井无赖出身,极善躲藏,待事情平息后,方才带着张氏姊妹从东市一家米铺的地窖里爬出来。
——大明宫——
——轱辘轱辘——
马车内,张国忠将齐整干净的衣冠涂抹上血泥,又将幞头拉扯歪斜。
“张公,今夜入城平乱的,果然是那支地团。”
“地团提前集结,定是有大动作。”张国忠继续涂抹着,还用匕首在衣衫上划开几道口子,“看来他们是知道昨夜会生叛乱,还好老夫提前做好了准备,不然真要死在乱刀之下了。”
“张公洞察秋毫,小人佩服。”
今夜宫中增派了防守,并仔细检查了各军,禁苑中未收到天子指令,按兵不动的禁军并未受到处置,反而是救驾有功的折冲府,被全部扣押在了长安。
张国忠来到大明宫内向皇帝哭诉自己的惨状,“臣与三位姊姊在城楼下观赏灯会,原本好好的,谁知那些叛军竟直冲我们而来,扬言着要诛杀臣等,宫城底下,毫无护卫,臣差点就惨死在了刀下,将花萼楼的盛宴改在兴庆门,是王珙的主意,一定是王珙想杀臣。”
御史大夫王珙与户部郎中王瑞已被押入刑部大牢,不管是否与他有关,但此事乃王瑞谋划,王珙作为他的兄长也难逃干系。
皇帝扶起张国忠,“国忠,勿要惊慌,朕会还你,以及还长安百姓一个公道的,上元夜的叛军,一个都逃不了。”
张国忠似乎听明白了,此事还真与一同被刺杀的王珙有关,于是添油加醋道:“那王珙一定是害怕臣会取代他,所以才狼子野心。”
“等事情结束,王珙的位子,就是国忠你的了。”皇帝道。
张国忠喜出望外,连连叩首,“此次兵乱,幸而圣人龙体无恙,圣人安康,乃天下百姓之福。”
皇帝摸着张国忠的头,“可惜,有人却想要朕的命。”
张国忠抬头,他试探着说道:“圣人,臣在被追杀时,隐隐约约听见了叛军的口号,似乎是想…拥立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