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难容双绝艳(168)

作者:凤歌琴音

深冷的寒意自窗棱,门缝间挤了进来,缓慢又坚定,萧白玉在一片漆黑中眨了眨眼,清楚的看见了一层薄薄的白霜自门外蔓延了进来,爬过窗纱,刹那间结成了冰。白霜再攀上红木搭成的地板,一步步向她脚边逼近,寒意随着冰霜的蔓延而加重,放在膝上的手背都有了针扎般的刺痛。

但不曾发出一丝声响,木头猝然结冰,又在冰下渐渐腐朽破碎,却寂静的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萧白玉偏了下目光,立在桌上的烛台也覆上了一层冰霜,燃至一半的蜡烛显出几条裂纹,悄悄一晃,咚的一声断成几截砸在木桌上。

这一声闷响似是打开了什么机关,沉沉的静谧瞬间被打破,喀喀的开裂声接二连三的响起,只一眨眼的功夫,整个木桌便撑不住源源不断压来的内劲,都碎成了点点木屑撒了一地。但萧白玉依然好整以暇的坐在木椅上,她双手交叠坐姿不动,身下的木椅便如同有着钢筋铁骨,硬是不摇不晃,稳稳的支撑着她。

就连蔓延至她脚边的寒冰也止步不前,屋内结起的白冰越来越厚,唯有她周遭一圈之地还未被冰霜所侵蚀。门外是温暖的四月天,门内确实严寒深冬的冰天雪地,即便有内功护体,任谁也无法在这样的极寒之地久留,但萧白玉面色却不见青白,反而随着内力一层层的催动愈发红润了起来,冻结整间房屋的寒冰甚至有退去之势。

门外门内的两人彼此连面都未见到,内力却早已交锋了几个来回,内力的比拼如同深海下的汹涌波涛,面上除了腾起的薄红外再看不出其它,只有萧白玉自己清楚,与她交手的此人比起金铁衣,内力不知高了多少个甲子,只要她稍稍示弱,立时便会被铺天盖地的冰霜冻个结实,就连经脉也会瞬间凝固断裂,如同冰层下的木头。

此地果然卧虎藏龙,萧白玉不愿过早暴露自身功力,但运转起七层的内力只勉强能同来人斗个两不相让,若只有一人尚可应付,但比拼内力时倘若被他人偷袭得手,落个经脉尽断功力全失都还算好的。但就是说什么来什么,她耳廓微微一动,几乎轻不可闻的脚步声尽收耳中,声音陌生,明显是冲这间房来的,果然在此处埋伏的不只这一人。

沈绘她们四人为了避人耳目自后山徒步而上,即使用上轻功也要费大半个时辰,看来是等不到她们赶来相助了。萧白玉极快的下了判断,一直压抑的力道突然间如同泄洪般自筋脉中奔涌而出,寒冰已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散去,她一寸寸站起身来,重重压在肩头的力道被她硬抗了起来,凌空搭建在山壁上的阁楼都有些微微的摇晃,若不是正死拼内力的两人功力都已出神入化,控制自如,木质的阁楼怕是早已灰飞烟灭。

忽然间,耳中一直在逼近的脚步声蓦地消失,紧接着便是几声沉重的闷响,似是人肉之躯重重砸在了地上。萧白玉一怔,在内力交锋凶险万分的时刻还能抽出几分心力,暗想莫非是她们四人已赶上山来,提前一步除去了埋伏么。

“哼,萧掌门不论是武功还是心计都大大出乎本公意料啊,这一招黄雀在后真是令本公佩服,本公都有些迫不及待想看到明日萧掌门大展身手的时刻了。”随着话音一落,如同泰山压低般的力道也忽的撤去,满屋的冰霜猝然间退去,若不是窗棱还残留着片片湿意,无人会相信不久前此处还是一片冰雪霜盖。

萧白玉缓缓收功入体,深深的吐纳了一轮,平复着胸口有些急促的起伏,她暗暗心惊,门外这人与她比拼内力时尚还能开口说话,足见他尚未用出全力,这次倒是自己托大了,若不是她们赶来的及时,还不知是怎样一个结局,不曾想金铁衣身边竟多了一号如此厉害的人物。

紧绷许久的脊背都有些僵硬,她活动了一下脖颈,侧耳倾听片刻,确认那不知来头的人已远走,再没有任何响动后,才伸手推开木门,被冰封过的木头冰冷生硬,微微一碰都有刺骨的寒意。月色融融的照在栈道上,朱红的圆木泛着温润的光,迎着月光隐隐看到栈道另一头似有人影浮动,萧白玉神情松懈了几分道:“你们来的当真及时,辛苦……”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连同她的呼吸,仿佛是锋利的刀锋劈下,所谓的镇定,理智都被一刀斩断,她怔怔靠在门框上,手指不知何时嵌在木门开裂的缝中,木屑顺着她指尖簌簌落下,留下一个个残缺漏风的孔洞。如同脸上那张永远完美,永远镇定自若的面具被一把扯下摔碎,那些不可见人的,压抑许久的脆弱,悲伤,恐惧,不安骤然暴露在烈日下,粘稠的血液被瞬间蒸干后,曝出千疮百孔的心脏。

蹲在栈道尽头的那人似是在毁尸灭迹,抹去那几具尸体上留下的所有痕迹后,才站起身向这边望来。那目光中陡然腾起的光芒瞬间盖过了熠熠的温润月色,她的面容只在月光下一晃而过,紧接着便是一阵风自身边掠过,两扇木门碰的一声合上,萧白玉手腕一紧,已被拥进一个温柔到近忽落泪的怀抱中,鼻尖抵上了她干硬褶皱的衣襟上。

萧白玉忘记了呼吸,却无可奈何的被她身上的气味所裹挟,呛人的硝石,苦涩的灰尘,咸如海风的汗渍,还有,还有……好像时时刻刻都萦绕在鼻间,不敢在夜间合眼睡去,因为在午夜梦回时都似乎能嗅到的那股冷香,许是经常被毒花毒草包围,越是剧毒就越是芬芳,浸染出独属与秦红药一人的体香。

有一个瞬间萧白玉几乎以为自己的指甲扎破了掌心,以至于能感觉到并不存在的剧痛,在肌肤上一跳一跳,如同跪在烈焰堂废墟中时失去的知觉又回来了似的,那时无法察觉的,烧破皮肉的灼烫,磨烂指尖的粗糙钝痛,一并涌了上来,甚至比当时剧烈千百倍。

她的掌心本当真会流出血来——若不是秦红药握着她的手腕下滑,五指轻柔又坚定的同她合掌相握,抵住了她不可自控的力道,凭她那样用力的攥紧双手,指甲许是都会应声而断。

萧白玉便是在这种模糊又不真切的疼痛中突然了然的,她拼尽全力才能泰然自若的站在金铁衣面前,不至于打烂他的胸骨,教他在见面的刹那便死无葬身之地;她硬撑着在几位友人面前打起精神,没有让她们瞧出半分的自暴自弃;她将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条,这一切的意义,只是为了等到此时此刻如此用力,又如此倾尽所有的一个拥抱。

她胸腔中酝酿着一场饱胀的暴风雨,没人看的出,因为她的神情太过无动于衷,绷紧的下颌线密密的贴在另一人的锁骨上,她没有闭眼,也不曾皱眉,就连双手也只惫懒的垂在身侧,任由另一人紧紧握着,没有任何回应的意味。

但那些人并不包括秦红药,当她因疲惫而变得极为沙哑的嗓音在萧白玉耳边响起时,仿佛体内有什么东西被她突兀的戳破,自经脉血液中挤压而出,将已经空白一片的神智轰的支离破碎。

“白玉,白玉,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几乎是同一瞬间,那压抑而细碎的哽咽争先恐后的溢出喉咙,这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直到舌尖尝到渗入嘴角的咸湿后,萧白玉才近乎意外的眨了眨眼。

一道水幕固执的凝在视线中不肯落下,但分明每刻都在不停地滚落下来,大颗大颗的珍珠,圆润饱满,滑过颧骨,脸颊,嘴角,所经之处都一片湿漉。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悲戚的模样,眼尾甚至红过自身体里淌出的鲜血,不断涌出的水意是合起眼来都承受不住的重量,她也不愿合上眼,哪怕视线中只有一片朦胧的水光,她还是睁着双眸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的人。

其实目光所及只有她微微敞开的衣襟和纤细优美的锁骨,那锁骨上覆盖了一层晶莹的光泽,滴上去的泪冰冷急促,似是穿破了皮肉,滴在她炽热的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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