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难容双绝艳(167)
远远的便瞧见马车上竖着一杆大旗,一个玖字写的是龙飞凤舞,墨韵饱满,金铁衣勉强露出的笑怔了一下,紧接着嘴角便慢慢扩大,一天来总算有一回是真心笑得欢畅。他施施然的负手而立,含笑的眼不像是看着屡屡想要置她于死地的仇敌,反而是自远方来的亲密友人。
马蹄声拐过一个山坳便出现在眼前,金铁衣看着那身雪白的身影,比起上次在九华山上交手时细弱了许多,如同峭壁上孤立无援瑟瑟发抖的枯枝,风一吹都会断裂。他笑得更加畅快,都有些等不及看到她怨怼却束手无策的眼神,听到她叫出软弱的咒骂声。
多么可怜啊,满心愤怒却无可奈何,这次来到盟主大会上自投罗网想必也是想着鱼死网破殊死一搏罢,可怜的就像是当车的螳臂。
不论是当初在茶馆的大火烧身,还是九华山上在众人面前出的丑,这些自己受到的折辱,一定要百倍千倍的从她身上讨回来。
马蹄声不急不缓,不多时已来到眼前,却没有半分停顿的意思,马身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擦过金铁衣的肩膀,马上的人甚至没有低头看他一眼。
陪同在金铁衣身后的随从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他们认得九华派的大旗,自然也认得擦肩而过的九华派掌门,谁也没料到她竟会如此狂妄,敢对当今的武林盟主视如不见。
金铁衣快要溢出皱纹的痛快之意僵在了夜晚冷清的山风中,随着马蹄声一下一下的走远,被踩碎在坚硬的马蹄铁下,一匹接一匹的骏马自身边掠过,九华派来的人极少,她身后只跟了五名弟子及一辆马车,却没有一人当他存在。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渐渐收紧,山风忽然猛烈了起来,一股庞大的压迫力铺天盖地而来,惊扰了平静的骏马,马匹长长的嘶叫一声,前蹄高高的仰了起来。
萧白玉掌上用力一压,刹那间爆发出与她身姿完全不符的磅礴力量,顶着金铁衣的气势一进再进,狂乱的马匹登时安分了下来。
仿佛是波澜壮阔大海中的一艘帆船,本以为鼓起的风力能让自己顺利前行,却不想劈头盖脸压下一波巨浪,打的金铁衣受不住便要倒退一步。但众目睽睽之下他又如何能示弱,硬生生的站在原地,被内力鼓起的气浪撞了个满怀,再汹涌翻腾的气血也也抵不过满心的惊诧。
本以为九华山上自己败了一招只是因为她出手偷袭,自己腿伤未愈,现下看来,莫非她武功早已高过自己么。怎么可能,明明在茶馆交手时她还差了自己许多,任是百年一遇的灵丹妙药都不可能有这样的奇效。
交手只在一瞬,心中却明明暗暗过了千种思绪,金铁衣忽的撤下了防备,任由那股力道迎面而来,然而萧白玉内力收放自如,奔腾的气势如同烟雾般轻易的散开。她终于瞥了眼面色不太好的金铁衣,满眼都是冷淡的轻蔑,看透了他自以为是的小聪明。
他们的交手一触即收,周遭的人瞪大双眼也看不出是谁技高一筹,金铁衣吞咽了一口,扯出惯有的笑道:“近日不闻萧掌门消息,老夫还当萧掌门不问世事,一心只在九华山潜修,莫非萧掌门对审判修罗教一事也颇有兴趣?”
萧白玉露出一抹寡淡的笑来,看上去客气至极,口吻也是相当缓和:“的确有些兴趣,想看看金盟主如何无中生有,在天下豪杰面前变出一个活人来。”
金铁衣扶了扶胡须,像是终于扳回一城般大笑了起来:“萧掌门可是高看老夫了,活人变不出来,死人一个也足以让江湖群雄们称心如意,萧掌门以为呢?”
萧白玉稳坐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笼罩下来的夜色为她戴了一张朦胧的面具,任谁也察觉不出她牵在手中的缰绳已快被指尖揉烂。她轻轻的吐息了一口,天都峰上夜间冰冷的山风顺着喉管散遍全身,才能勉强不让声线战栗起来:“我当真希望,金盟主暗度陈仓的本领也能同口气一般大。”
萧白玉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缰绳一拨,马蹄声又踢踏的回响在山间,跟在她身后的几名弟子一直一言不发,她停便跟着她停,她走也一同起步,训练有素,谁也不曾给金铁衣半分面子,他目光沉沉的看着路过自己的马车,终究没有出声阻拦。直到她们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栈道上,金铁衣终是按捺不住咳嗽了一声,抬手缓缓揉了揉胸口,神情冷凝了下来。
一人自他身后走出,看似是跟在他身边的随从,却毫不顾忌的搭上他肩膀,一推一送间一股内劲传进他经脉,堵塞在他胸口的淤气刹时便通了。金铁衣被力道一激,面色涨红了起来,待喘过一口气后立即转身抱拳道:“铁衣不才,多谢公公相助。”
那人悠悠的上前几步,面目暴露在明亮的月光下,即使身着普通的束身长袍,依旧不掩他一身的华贵之气,举手投足都是一副养尊处优的典雅风度。只是那双手同他的外貌格格不入,手指异常的狰狞,指甲极长,乍一看如同大树峥嵘交错的盘根。
“都是为王爷做事,金盟主不必客气。”陈玄公漫不经心的摆摆手,目光依然落在空空的栈道上,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嗓音比他翘起的指甲还要尖细几分:“这位便是王爷心心念念的萧掌门罢,果然与众非凡,怪不得王爷要派本公亲自出马。”
金铁衣赔笑几声,小心翼翼的试探道:“现下没了修罗教相助,她一个人能翻起多大浪。只是见她毫不在意的模样,莫非……修罗教那妖女尚还苟活于世?”
陈玄公轻描淡写的扫了他一眼,神情不变却足以让人出一身冷汗:“本公做事金盟主都不信了么,想来本公也还没让个小女娃踩在头上作威作福罢?若不是本公,金盟主怕是要等到修罗教同烈焰堂联手起来反捅一刀都毫不知情。”
“是,是,铁衣失言,还望公公海涵。”金铁衣连忙低头,面上一片怯懦,丝毫看不出半点身为武林盟主的尊严。
陈玄公冷笑一声,笑声说不出的尖锐刺耳,分不清是嘲讽还是威胁道:“即便还活着又怎样,本公能杀她一次,就能杀她永世。至于这位萧掌门,她敢如此不给金盟主面子,本公自是要为金盟主报仇雪恨。”
金铁衣抬头看他,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得逞笑意,旋即又深深弓下身去,敬畏道:“一切都要仰赖公公了。”
陈玄公满意的看了一眼他卑躬屈膝的模样,衣袖一挥,只踏出一步,身影已掠过朱红的栈道,没入了一片漆黑的阁楼中,眨眼不见了人影。暂住在阁楼中的武林各派一心养精蓄锐,是以都早早吹熄烛灯歇息了下来,唯有几间房刚进了人,还亮着微弱的烛光。
萧白玉进了房都没有放下一丝一毫的戒备,她运起内功将听觉放的很远,听着弟子们始终保持着沉默,借着马车的遮掩将金义楼送进房内,没有人多嘴一句,也没出任何差错。她略微放下心来,即使已经为金义楼做了精心的易容,就算他大摇大摆的走到金铁衣面前也不会被认出,但一来他伤势颇重尚未康复,二来为了谨慎其见,还是把他藏在了衣衫杂物堆中带了进来。
至于沈绘她们四人也在山脚下就分道而行,谁也不知这天都峰上到底有多少埋伏陷阱等待着她们,萧白玉便另她们几人丢弃马匹,自后山小路兜一个大圈上山。一面教她孤身一人做一回诱饵,说不定会骗的那些埋伏先行出手,另一面也算给她们留一条退路,不会被人一网打尽。
现在看来她这一心眼是留对了,刚在桌旁坐下来,烛火忽的就开始摇晃起来,萧白玉望了一眼关好的门窗,镇定的坐在桌边一动不动,肩膀已是紧绷了起来,定定的瞧着晃动越来越厉害的烛火。并未感觉到任何风意,火光却游动到了机制,整间房内忽明忽暗,明暗如同激烈争斗中的刀剑,陡然一撞间蜡烛嗤的一声灭掉,浓密的黑暗霎时涌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