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难容双绝艳(163)
姜潭月瞧不见萧白玉的神情,只看见被她捏在手中的男子面色忽然狰狞,额上的青筋突兀的爆了出来,都没有看见她如何动作,男子的脖颈就被折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骨骼咯啪断裂的声音格外清脆。她提着已然断气的男子半晌不动,只有一阵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传来,男子的头颅软弱无力的在空中荡来荡去,支撑头颅的脖子似是只剩一张皮。
怕是脖上的骨骼都被玉姐姐捏成了粉末罢,姜潭月试想了一下那手指究竟用了多大力,全身忽的打了个寒颤,立刻便想走近她。姜流霜却拽紧了她,对上堂妹急切又不解的目光时,只是沉默的摇了摇头。
猝不及防的听闻噩耗,的确有了短暂的失神惶惑,但毕竟在北漠活了八年,什么出生入死鲜血淋漓的场面没见过,姜流霜是如何也不会相信,那个如同祸水般的女子,会这样悄无声息的把性命交给别人,绝对不会。
只是秦红药现在下落不明,再多的确信都掺杂了怀疑,她即使想说些宽慰的话,哪怕是一句“她一定还活着”都因为重重变数而底气不足,这样的话又如何能让站在肮脏尸水中的萧白玉听去。即使昧着良心说出口,听在她耳中也无非是炼狱一般的折磨。
谪仙一般的女子已堕入浇油的烈火中,谁又能忍心再去给沾满鲜血的她一刀,姜流霜本能的抬头想看看天色,奈何浓密的瘴气遮挡视线,只能估摸的猜测一下时辰,以尽量不惊吓到她的平稳语气开口:“快两个时辰了,先出去吧。”
只是那算不得雪白的背影依然纹丝不动,一点颤抖也没有,自然也没有半分哽咽或啜泣,尽管从未见过她掉泪,即使在北漠时功力尽失的时候,在最难最苦,哪怕连走一步路都要气喘吁吁的残破卑微之时,最严重的也不过是微微红了眼眶。但姜流霜却私心想让她痛哭一场,这种时候当真发泄出来反倒让人放心。
萧白玉半抬在空中的手臂一直没有放下,她手中提着男子断气许久的尸首,按理来说气绝后的身体异常沉重,她却像是捏着一根羽毛,看似没有用上半分力气。但姜流霜又分明知道那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到底压抑了多少沉重的,绝望的,愤恨的杀意,她亲眼看着男子骨骼尽断的脖上被掐破,圆润的指尖轻而易举的洞穿了层层经脉血肉,一个人在她手中像是一张一捅就破的宣纸。
姜流霜隐晦的叹了口气,此时不能连她也失了希望,然而黑雾冢是她们与秦红药之间牵着的最后绳索,若是这一根绳索也在这里断开,究竟去何处才能再寻到线索,亦或只能毫无作为的,在原地苦苦等待。
现下是一定得离开黑雾冢了,先前服下的解毒丸最多能支撑两个时辰,萧白玉先前又同蛊尸打斗动了真气,其实早已吸进了不少毒雾,她又比不得自己,再留下去怕是要毒气攻心了。姜流霜正准备再开口,忽见萧白玉手一松,被她折磨的不成人样的男子啪的一声砸进薄薄一层的尸水中,紧接着眼前一白,风声清晰的鼓动起来。
姜流霜眼疾手快的拉住了自身边掠过的身影,入眼的尽是她冰冷坚硬的侧脸,墨绿色的薄雾与昏沉的瘴气笼在她面上,将她如玉石般苍白的面色染成青黑,被拉住的瞬间她依旧没有放下力道,拉扯着姜流霜跌跌撞撞的向前冲了几步,才终于停下,缓缓转头看她。
暗无天日又蕴含着乍起光芒的眼眸,却看得姜流霜深深皱起了眉,骤然而起的危机感像是看到漆黑夜幕中的深海。深不见底的海洋边缘有一抹亮的刺眼的白芒,正要探出身子仔细去看,却蓦然发现那是潜藏在深海中的冰山一角,根本来不及躲避,便狠狠的撞在了黑色海水下的尖锐冰峰。
就是这样一双让人冷汗涔涔的眼眸,让几乎是泡在毒物中活大的姜流霜都卡了壳,但任何的迟疑都能让萧白玉毫不犹豫的甩身就走,幸而姜潭月在一旁颤声开口道:“玉姐姐,你要去哪?”
“烈焰堂。”短促的三个字落地有声,萧白玉眼中的光芒更加明亮,似是将死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是能为这最后一点希望,或者说奢望,拼尽全身力气般的燃烧的光芒。但这绝处逢生的光亮落在两人眼中自然不是什么好兆头,已经能看到她眉间一缕黑气攒动,明显是毒雾进了体。
姜流霜抓的她更紧了,只怕一松手她便会倏地燃烧成灰烬,她需要服下解药然后好好休息,瘴气中毒可不是开玩笑的事,但她显然没有这个打算,更别提能让她听进去劝告。
“去烈焰堂……做什么?那里听说已经……”姜潭月后半句话没来得及说完,便见堂姐一个踉跄,几乎要被萧白玉甩开的力道推到在地,急忙伸手去扶,揽着她的腰身接进怀里。
姜流霜跌进她臂间,额头磕在她肩膀上,撞上她肩头分明的骨骼,两人疼的都是一抖,却不知不觉形成了拥抱的姿势。鼻间萦绕的都是彼此的女子香味,两人都僵硬了一下,却谁都没有先将对方推开,只沉默的维护着这个许久未有的拥抱。
萧白玉的身影已消失在昏暗的瘴气中,姜流霜终于站直了身子,垂头活动了一下被甩开的手腕,庞大的力道震得她手臂有些发麻。姜潭月悬在空中的手臂愣了一下,急忙落了下来,余光不断瞥着堂姐,看着堂姐抿唇活动手腕的模样到底还是沉不住气,她把堂姐暴躁易怒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着急道:“堂姐莫要生玉姐姐的气,她只是……”
“我知道。”姜流霜脸色阴沉,已不大想说话,但看着堂妹小心翼翼的模样还是开口解释道:“我没有生气,只是嫌烦,红药回来又要怪我没有照顾好她的白玉。”
“秦姐姐真的会回来么,真的会好端端的,活着回来么?”姜潭月眼眶发红,已经含了一包泪,只是强撑着没有让它掉下来,现在不是无助哭泣的时候。
姜流霜又叹了一口气,牵过她的手,跟着紫蛇的指引向冢外走去,一面肯定道:“会的,红药她绝不会这么轻易的死掉,她比你,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厉害。”
姜潭月吸了吸鼻子,听话的跟在堂姐身边,只要是堂姐说的话,无论如何她都坚定不移的相信着。姜流霜看着她终于抹去泪意,不可察觉的笑了一下,若是萧白玉能像她这个堂妹一样相信她的话,也就省的她们浪费时间在瘴气中拉拉扯扯,但是能让萧白玉如此相信的,怕也只有红药一人吧。
等等,若是这样想,她同堂妹岂不是……姜流霜像是忽然被针扎了一下,突的松开了两人相握的人,向前疾走了两步,如同被人窥见内心不可告人的隐秘,刹那间涌上的羞愧让她面上腾起了热热的红意。姜潭月不明其由,快走了几步追上她,又朝她伸出手去。
不,别靠近,永远不,就是为了远离才逃开中原八年的不是么。垂在身侧发冷的手指又被温热的掌心包裹,姜潭月靠了上来,正要疾言厉色的吼她走开,忽然就听到她在耳边轻声呢喃:“看着玉姐姐这样,我真的好难受,堂姐你还要如此么,你就不怕……”
怕什么,她没有说下去,但姜流霜听出了她喃喃的哀切,终究还是没舍得用力甩开,只是这没说完的半句话化作一根刺,扎进她心中,隐隐作痛,又下不去手狠心拔掉。罢了,谁教她是堂姐,大了几岁便要能容忍自己的妹妹,只要自己注意不要露出任何端倪,便随堂妹去玩闹吧。
后来还是用上轻功带堂妹离开了黑雾冢,即刻便从怀中掏出了解药塞进她嘴里,姜流霜虽不像秦红药那样百毒不侵,到底还是不大怕这种程度的毒气。只是那个甩下她们先走的人,由不得人不担心。
“堂姐,我们也去烈焰堂吧,我不放心。”其实不必她开口,姜流霜也会带着她追过去,毕竟她同秦红药交好八年,而萧白玉在秦红药心中分量多重她是最清楚不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