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夏往事+番外(10)
谢婉君全当听不懂李太太话里的嘲讽,当做无伤大雅的揶揄一一笑纳:“李太太捧杀我了不是?我是天煞孤星的命,哪像你们有人疼,不自己闯还能怎么着呢?”
李太太没了话,干笑两声回应,又打出一张二万,她今晚就是给人放炮的命,谢婉君扫一眼手中的牌面,只当没看到那张二万,这个节骨眼上若再胡牌,同李太太的梁子怕是就结下了。
潘二太太边抓牌边说:“我倒还想同谢小姐取取经,那韩先生的酒桌也不是谁人都能上的,谢小姐可有计谋?也教教我们家小潘。”
荣安百货潘家的名头虽响,上一代的家主却是娶了好几房姨太太,潘二少爷夹在中间,上比不过潘大少爷能干,下比不过几个弟弟讨潘老爷子喜欢,委实尴尬。如今潘大少爷已接手了荣安百货,潘二少爷和潘二太太的日子不好过,潘太太的头衔中间塞进了个“二”,身份也是大打折扣了。
谢婉君心想潘二少爷那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蠢材,潘二太太与他简直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烂泥就别做梦扶上墙了。又想到仍在纠缠她的倪二少爷,让人头疼,许稚芙竟也被称许二小姐,她被这么些家里的老二围绕,刚刚那张二万没胡真是先见,胡了就彻底被“二”给黏上了。
其实她忘记了,她上面不也有个哥哥,父母一儿一女,算起来她也是个二小姐,只不过谢家到她这一辈女丁兴旺,她是堂妹们的长姐,自小被叫“大小姐”叫大的,久而久之也就当自己是老大了。
谢婉君爽快回答潘二太太,毫不遮掩一般:“要不怎么说你们都是有福气的人,我如何上韩先生的酒桌?自然是喝出来的,潘二少爷浅量,真是免遭这罪了,叫我羡慕还来不及。”
话音一落,严公馆的女佣带了人进来,早已到门口了,听谢婉君讲完话才开口:“太太,秦师傅来了。”
梅雨亦风雨(02)
那瞬间谢婉君眼中闪过的惊讶做不得假,旋即扭头看向门口,站在女佣后面的可不正是秦水凝。想必那姜叔昀先生的头七已过,她鬓边的白绢花摘下了,头发松松挽在颈后,缠着条素丝巾,惯是些小心思,手腕上挂着包袋,怀中捧着给严太太裁的新旗袍。
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她,谢婉君暗道:巧了。
严太太仿佛能够看穿人心似的,起身说道:“并非巧合,晌午接到秦师傅电话,说要来家里送旗袍,我便专程叫她晚些过来,恰巧手也痒了,叫你们来打牌,顺便帮我看看呢。”
年初谢婉君去香港前曾参加了个商界的酒会,严太太也在,当时她穿了条秦记那儿裁的鱼尾旗袍,跟洋裙似的,华丽极了,严太太当即同她打听出自谁手,也要裁一件,事情过去太久,她险些都要忘了。
李太太见状纳罕道:“女裁缝呀?新奇的,严太太你何时觅得的新师傅,我竟不认识。”
“是婉君介绍给我的。”严太太拆开旗袍打算试穿,顺手抓住秦水凝,“秦师傅帮我打,我到隔壁房间换一下。”
自进了这间烟熏火燎的麻将房秦水凝就没说过话,话全让她们给说了,见严太太要她上牌桌,她连忙摆了摆手:“严太太,我牌技差得很,打不了的。”
严太太下意识看向谢婉君,谢婉君自然不能等严太太开口,主动接道:“你先过来顶上,赢了算碧城姐的,输了算我的。”
严太太芳名乃汪碧城,她与严太太熟络后,私下里素来是这么叫的。
一屋子的人眼神都盯了过来,秦水凝即便再不愿也不能不识抬举,当即上前坐下了,严太太这才放心,给她比划了下哪个是李太太,哪个是潘二太太,话落便出了屋子,试旗袍去了。
这厢重新组成牌局的四个人各怀心事,李太太和潘二太太不着痕迹地打量这个稀奇的女裁缝,觉得谢婉君与这女裁缝也不大熟稔的样子,全不交流的,搞得屋子里冷清了下来,只剩下叫牌声。
谢婉君确实没理会秦水凝,严太太的座位在她下家,如今秦水凝就成了她的下家,她甚至连个眼神都不给,俨然一门心思打牌。
潘二太太说:“谢小姐与秦师傅倒也不熟嘛。”
谢婉君一笑置之,懒得理会一般,她说不接话便不接了,秦水凝却不得不接:“谢小姐公事繁忙,衣服都是直接送到府上,私交不深的。”
李太太人善,提醒道:“秦师傅可会打北方麻将?我们这是北方打法,没有花牌。”
秦水凝笑着点头:“多谢李太太提醒,我还当是自己没抓到。”
她下意识用余光瞟了一眼谢婉君,那素未谋面的李太太都出言提醒她了,谢婉君却一个字都没说,真就打算待她输了之后大方掏钱?
谢婉君像是察觉到了,扭头看过来,秦水凝已挪开了。
结果就听到潘二太太说:“哟,谢小姐突然笑什么,牌就那么好?”
谢婉君答道:“哪儿的话,秦师傅是新手,才容易摸好牌,你们提防着她。”
秦水凝闻言差点冷笑出声,觉得她很是可恶。
殊不知谢大小姐是牌桌上的常胜将军,能抓又能算,今晚打这么久,她赢得最多,严太太其次。眼下瞧着不声不响的,既不吃也不碰,搞得李太太频繁瞟她,看不懂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站在谢婉君身后打扇的女佣看得眉头直皱,只觉得谢小姐这把牌打得极烂,绝对有失水准,她又如何猜得到谢婉君心里在想什么。
谢婉君装模作样地碰了个白板,又随便放出一张,借机瞄秦水凝,她才是真正的不吃不碰,任君打出什么牌都巍然不动,谢婉君心如明镜,暗下判定,猜她要胡的八成是“七小对”,怕是早已听牌,正钓着最后一张呢。
“严太太可真够慢的。”李太太嘀咕了句,想必是一手烂牌,指望着严太太当救星挽救她于水火。
潘二太太又吃了牌,始终不见人叫胡,谢婉君笑着继续往出放,急得身后的女佣都小声提醒:“谢小姐……”
潘二太太忙叫道:“该打嘴的,谢小姐这个牌桌上的霸王还要你教?给我们留条活路罢。”
秦水凝这才看清苗头,合着是在藏拙呢,正想着,又到了谢婉君抓牌,只见她淡定丢出一张东风,随即手离了牌桌,去拿香烟。
顷刻之间,女佣手脚麻利地擦亮了洋火,帮忙把烟点上,秦水凝正要道“胡了”,却在开口前猛然意识到什么,乍然扭头看向谢婉君,她隐在缭绕的烟雾间,掌控全局也。
那句“胡了”到底没说出口,秦水凝毫不犹豫地伸手抓牌,谢婉君吸烟的动作紧跟着停了,秦水凝看着整齐成对的牌面,面色冷漠地随便拆了个对子,丢出去张幺鸡。
李太太骤然拍掌:“哎呦!清一色,我还以为胡不成了,看来秦师傅旺我。”
她又邀大家看她漂亮的牌面,隔壁屋子对镜子整理衣裳的严太太都听见了,赶紧推门出来,远远叫道:“我也来瞧瞧,李太太这一声叫得我都吓了一跳。”
谢婉君揿灭了没吸两口的烟,不去凑李太太的热闹,而是将秦水凝的牌给拨倒了,可不正是胡东风,成对的幺鸡被她故意给拆了。
两相对视,秦水凝的视线不过短暂从谢婉君身上拂过,起身时故意推乱了自己的牌,打算看严太太旗袍试得怎么样了。谢婉君气极反笑,李太太点了一晚上的炮,她随便拆了个对子,六分之一的概率,就叫李太太胡了个清一色,可见她说自己牌技差并非推辞,怕是笨得和李太太不分上下。
李太太憋屈了整晚,因这把清一色而喜笑颜开,同潘二太太陆续起身,围着穿上新旗袍的严太太转。
严太太由着秦水凝帮忙抻了抻衣角,很是满意地说道:“尺寸正合适,都不必再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