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仰望+番外(125)
她恍惚地看着,已经完全成长起来的夏糖,穿着白裙,干净又纯粹,笑得美好又灿烂,被一群热烈又汹涌的人围绕着。
裴慕西很难描述自己那一刻的心情,她为夏糖感到开心,因为夏糖做到了一直想做的事情,因为夏糖现在没什么不好。
她也为自己感到悲哀。
她一直都知道夏糖将她视作可以仰望的存在,她一直都知道她在夏糖面前是什么形象,她想到那个小时候会在南悦斯面前维护她会偷偷摸摸在露营车外趴着看她的小孩。
但她现在不是了。
她很狼狈,风尘仆仆,她低沉,她落寞,她拥有着自己无法控制住的悲伤,她和现在灿烂明媚的夏糖,格格不入。
她清楚地知道。
如果走上前去,夏糖会毫不介意,会惊喜又纯真地喊她姐姐,会一如既往地对待她。
但偏偏,她没有。
她分辨不清这到底是一种胆怯,还是一种自傲。
兴许她害怕让夏糖看到她不好的模样,兴许她自大到不愿意在夏糖面前承认自己的不堪……
亦或者是,这两者皆有。
于是她只能站定,将那顶几近将半张脸盖住的冷帽全都拉下,漆黑的瞳仁里如同一片死寂。
没过多久,她接到南悦斯的电话。
对,没错。
已经死去的南悦斯的电话号码再次在她手机屏幕上出现,白光映在她的脸上,仿佛将一切凝结成冰。
她慌乱地跑出去接电话。
电话那边是一个陌生人,报了地址,让她把手机的主人接回去,她惊慌失措地跑过去,下着朦朦胧胧的细雨。
已经是夜晚,车灯摇曳,月亮高悬。
那是一个江边,明思曼穿一身黑,寂静地倒在路边长椅上,手里攥着一束鲜艳的洋桔梗,嘴里还在呢喃些什么。
她已经完全不似以前的模样,消瘦得有些可怕,连瘦弱的蝴蝶骨都凸起,五官也失去了以往的艳丽,沉敛又阴郁。
但裴慕西还是认出了明思曼,尽管她只和明思曼见过几面,但现在仍然把南悦斯的手机带在身上,并且一直缴纳着话费的人,只有明思曼。
那个裴慕西一直觉得,不怎么爱南悦斯的明思曼。
路人将南悦斯的手机还给了裴慕西,说是明思曼喝醉了之后这个手机掉落了下来,就打了电话给她,说明思曼一直躺在这里,今天晚上挺冷的,让她赶快把明思曼接回去,不然会冻感冒。
裴慕西说好。
但实际上,她并不知道自己应该把明思曼带到哪,她和明思曼并不熟悉,甚至联系方式都没有,所以也不知道明思曼的住处,除了南悦斯之外,她不认识与明思曼任何相熟的人。
但现在她们之间的联系,已经断了。
回国的行程太乱,被各种突如其来的事情打乱,本来想着去找裴斯云,但看到裴斯云之后又觉着,也许现在并不是让裴斯云见到她的好时候。
她其实是很难面对裴斯云的。
尽管她有时候无法理解裴斯云,但更多时候,她会觉得,是她害死了裴斯云曾经的爱人,以及裴斯云的女儿,裴斯云最喜欢的那个女儿。
她并不知道自己应该以怎样的姿态面对裴斯云,所以裴斯云也算是她逃离南广的原因之一。
再次回南广,想要遵守承诺的急切掩盖了这种恐惧,可实际,事情到了面前,恐惧又袭来。
所以她迟迟没有联系裴斯云。
只是静静地坐在长椅上,和痛苦狼狈的明思曼待在一处,在明思曼醒酒认清她之前,她耳边的“滴答”声响了234次。
她近几年已经习惯和这种滴答声共处,尽管药物能减少滴答声出现的频次,可她极为厌恶因为药物而蜷缩成冰冷躯壳的自己,所以她有时候宁愿安静地接受着这些滴答声,任由理智和幻觉交织成梦境,并且已经将这种滴答声当作在独处的时候当作排解思绪的工具。
明思曼慢慢清醒过来,看到她手里攥着的南悦斯的手机,马上抢了过去,红着眼,后怕地紧紧将手机攥在手里,泪不停地滴落在手机屏幕上。
锁屏是,她们的合照。
照片里的南悦斯撅起嘴要亲明思曼,明思曼一脸嫌弃地躲开,却还是被亲了个正着。
她们当时看起来很甜蜜。
但现在只剩下明思曼一个人,失去生气地攥着手机哭,哭到浑身发抖,哭到蜷缩在长椅上像个无助的小孩。
裴慕西默默看着她,眼眶泛红。
她一直知道,明思曼比她更痛苦,痛苦到仿佛那个只爱自己的灵魂似乎也在那场车祸里丧生,痛苦到只剩自己留在那段美好的记忆里。
“明思曼……”她尝试着喊了一声,让明思曼稍微清醒一些。
明思曼听到了她的声音,望了她很久,终于将她认了出来,从冰冷的长椅上费尽力气坐起来,抹了一把泪,一身酒气,拽住她的衣领,呜咽着。
身体东倒西歪,那张明艳的脸苍白得可怕,浑身散发着冷气,可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说,
“为什么,为什么你当时,不再小心一点?”
“为什么,你一定要去那里?”
“为什么,活下来的那一个,是你?”
裴慕西红着眼眶,几近喘不过来气,可她还是任由自己被明思曼拽着,像一块随处可抛的破烂树叶。
她紧紧咬住自己的唇,没发出一个音节。
因为这也是她曾经问过自己无数遍的问题,但是永远无法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
没有人能够回答她。
那天晚上,明思曼红着眼,尽管酒后的脚步踉跄,却还是拽紧她的衣领,问了很多这样无力的问题。
她并不怪明思曼。
甚至头一回理解了明思曼。
相比于南悦斯,明思曼和她并不亲近,如果能用她的生命换取南悦斯回来,明思曼会这么做。
而裴慕西,同样也会选择这么做。
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那天的细雨有些凉,飘在明思曼模糊的脸上,落在裴慕西仿若蒙尘的眼里,她仿佛变成了没有方向的阴影,漂浮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没有了生命。
再晚些时候,明思曼清醒了过来,知道这样的质问没有任何意义,便跌跌撞撞地离开了这里。
裴慕西没有追上去,只是任由自己坐在城市的某个角落,大口而难过地喘着气,然后就着冰冷的矿泉水吞下能将她整个人凝固成冰的药物,仿若灵魂终于被释放,重新装进了身体的躯壳。
有路过的人打着伞,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她摇头,扣住膝盖的双手止不住地发着颤,眼神空洞地望着寂静又喧嚣的江面,强逼自己从这种撕扯感里清醒过来。
过了不知多久,手机再次响起。
是夏糖的电话。
她的手机已经许久没开机,她知道夏糖在这些天打了很多电话给她,但她仍是,不知该去说些什么,也不知该在听到夏糖的声音时如何去反应。
那天,她凝视着一直响彻着的手机屏幕,想起明思曼的质问,没舍得挂断,最终按下了接通键,那时候她觉得也许这会是和夏糖的最后一次联系。
夏糖在电话里,带着哭腔地说:
【“要是姐姐你真的没来的话,我可能就一辈子不会和你说话了。”】
裴慕西没能说出来话。
她不能说,我来了,夏糖,但是我没能赶上,很抱歉,因为我刚刚遇上了明思曼,她问我,为什么死的那一个不是我。
也不能说,我没有来,夏糖,因为我也在想,为什么死的那一个不是我。
在直面明思曼的情绪,和直面刺激的状况下。
她当时忍不住想,如果自己永远都好不了的话,应该怎么办,应该也会有人像明思曼这么痛苦,比如说裴斯云,比如说夏糖。所以她在之后甚至准备好了一年一封寄给裴斯云和夏糖的信,比起得知她过得不好的消息,比起得知她万一在世界上哪一个角落死去的消息,比起听到她痛苦不堪的声音,比起看着她饱受折磨的样子,比起莫须有的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