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遍地是马甲(280)
他做过太多残酷无情的事,亦对不起过太多真心待他之人,但他对这些人或事至始至终心无所愧,他一直都明白,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间,想要走上权力的最高峰,牺牲,流血必不可少,然而唯有一人,是他在这世间感到过心有所愧之人。
谁都曾是心中坦荡纯净的少年郎,在他尚且稚嫩的年纪他遇到了那个他一生都无法忘怀的女子,那个立于烟花之地,却遗世独立般清冷的女子。
陆文成露出外人难以窥见的脆弱神情,使得他看上去苍老了几分,他朝丁一摆了摆手,疲惫地吐出一句“下去吧。”
丁一离开了陆文成的小院,他心中烦闷埋头走路,一时不慎撞到了来人,两人皆是想要发怒,但在互相抬头看清对方脸时,却同时沉默了。
少顷后,丁一先开口:“二小姐,抱歉。”
陆清婉抱起双臂来,看向丁一的眼神十分复杂,但面上还是做出了一副倨傲的神情,扯了扯嘴角讥讽道:“别,你同我阿姐一年出生,我该叫你二少爷才是。”
丁一蹙起眉,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后越过陆清婉走远了。
陆清婉盯着这个所谓的自己同父异母哥哥离去的背影,恨恨地跺了跺脚。
她原本是想去找陆文成的,现下也不想去了,掉头回了自己的院子。
二小姐心情不好,一干院里的下人都看得出来,于是做事便也更战战兢兢了。
陆清婉坐在庭院吹着寒风,目光有些许迷离,第一次透露出超越年纪的忧郁神色。
陆文成几日前那句“婉儿,丁一是你的哥哥”还萦绕在耳边,她烦闷地踢开脚边厚重的积雪,撒气道:“院子里的雪都积得这么厚了!是要本小姐亲自扫吗?!”
下人忙不迭拿着扫帚来扫雪,陆清婉起身回屋,将门摔得震天响,“没我的吩咐,谁都不准进屋打扰我!”
喊完后她扑到床榻上,心中愈发烦闷,索性闭眼睡觉。
这一睡不知睡到了什么时辰,醒来瞥见窗外只有隐隐的光亮了。
屋内外俱是一片寂静,她生出陌生的孤独的感觉来,她缓缓曲腿抱住自己的膝盖,将头埋在膝间。
“砰”的一声,房门不知是被人踹开了还是怎么的,发出一声巨响,吓得正有些难过的陆清婉骤然抬头,就要发怒,“不是说了不准......”可在看清来人脸的下一刻,她气势便褪了下去,嗫嚅道:“你来作甚?”
桑韵诗脸上是惯常轻佻的笑,她倚靠着门框,将手中的酒扬了扬,“二小姐,喝酒,去吗?”
陆清婉一双盈盈如水的杏眸眨了眨,似在思量,紫衣女子走到榻边,将她一把拉起,往屋外走去。
院里的下人被桑韵诗遣走了,整个院子空荡荡的。
桑韵诗将陆清婉按在石凳上,自己则走到对面坐下,随后拿出小玉杯,倒上满满一杯后递给陆清婉。
陆清婉细眉轻拧,她迟疑小许后接过,将酒一饮而尽,凉凉的酒水滑过喉咙,入肚后,却一片温热。
陆文成和陆晏冉不准她喝酒,她这会喝下这么一杯烈酒,被辣得五官都微皱起来。
桑韵诗哈哈大笑,随即给自己斟上一杯饮下,打趣道:“堂堂天极宗二小姐,酒量就只有这般吗?”
不得不说,激将法对陆清婉永远奏效,她一听,就紧皱起眉,重重一拍石桌,“来,继续倒。”
桑韵诗如她所愿,两人没一会就将一壶烈酒饮完,其中七成是陆清婉喝的。
酒壶空了,陆清婉也醉了,她趴在冰凉的石桌上,眼神迷离,嘴里含糊嘟囔着什么。
桑韵诗凑近了一些听,但对方说得实在太含糊,一个字都听不清,她无奈笑笑,搀扶起陆清婉走入屋内,将人妥帖放到榻上。
一碰到柔软的床榻,醉得迷糊的陆清婉就往里间一滚,将被褥抱住,心满意足地蹭了蹭。
这般孩子气。
桑韵诗眼神柔和下来,替陆清婉脱去外袍,鞋袜,再将她怀里的被褥扯出来,仔细给她盖好,做完这一切,桑韵诗才坐到榻边,打量起熟睡的少女来。
陆清婉的眉眼不太像陆文成,应该是同去世的娘亲一样,有着一双轻柔的杏眸,偏偏看人时总爱横眉冷竖,许是还未完全落成女子,双颊余有一点点的肉感,多了几分少女的娇俏可爱感,樱桃小嘴,不饶人得很。
桑韵诗心间一片滚烫,认清自己感情的这个过程于她而言并不难熬,同为女子又如何,喜欢便是喜欢,瞒得住别人,瞒不了自己,只是......
她的眼神黯淡了两分,她并不为她们的女子身份而退却,却为她们不同的立场和身份生怯。
她渐渐有些明白,为何傅沛白已经对陆文成起疑了,十七明明可以撕下陆晏冉的面具用自己真实身份面对傅沛白,却始终用还不是时候来搪塞旁人,搪塞自己,因为即便她不再作为陆晏冉,而是作为十七面对傅沛白,那她们也仍旧处在不同的立场和阵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