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拢天下,殇曲悠悠(7)
蓦然听闻这段少为人知的往事,伊墨转念想起参军生涯里最为悲怆瑟然的回忆。
六年前,新皇继位开辟的第一年,是谓天祐元年,那年开chūn,她入伍将满一年,又得提拔,升百户长,这封报喜的家书还摊在桌案上未送出,就收到胞弟家书,信中只书有父亲忧思过虑、积劳成疾,前因后果未提一句,而她慌忙去信询问病情,盼回的却是她不堪承受的噩耗。心中大恸,悲痛难言。她只记得回信劝慰胞弟节哀保重,哪还多想过因果缘由?
如今再回想,父亲身康体健,何以至一载chūn秋身体每况愈下、药石难医?伊墨含下眼泪,心有不甘。父亲定是为保她姐弟二人拼尽全力而难逃贼手……
伊墨抹去蓄满眼眶的泪,抬头,颤声问:“那沈家其余人呢?”
“走的走、散的散。”罗裳心叹一声,直言相告。
伊墨眼中燃起希望,她前倾身子急切问:“那沈念她……”
“沈夫人与沈小姐身死狱中、自缢而亡。”罗裳神色淡淡的模样,径直映在那人悲喜jiāo加的眼波里。
身死狱中、自缢而亡。
伊墨一遍遍默念着,恍若未开蒙的孩子不识其含义般……
她并非未开蒙不识字的稚儿,只是这八字太过沉重,径直压断她心中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信念崩塌,再无希翼。
身死狱中、自缢而亡……
念儿,我盼了七年,盼一朝凯旋家庭团聚,盼与你相见白首不离……沈家名望犹在,你为何情愿舍弃一切?为何不予我机会!伊墨心灰意冷,黯然无力,坐也坐不住,身体直直向后倒去……
“将军!”罗裳扶起躺倒在地的人,注视着那双泪眼,别开头,心生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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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任务完成,罗裳不忍见人这般魂不守舍,亲自送她回去。
将军府门口,不出意外,府门前一对高悬的灯笼温情脉脉,笼罩其下一道翘首期盼的窈窕身影。
莫惜望见相扶走近的二人,立刻迎上来。
未等人家问起,罗裳主动解释:“墨将军情绪不稳,所以这才……”
“jiāo于我吧。”莫惜无甚表情,仔细着揽过人,稳着步子往回走。
罗裳欲言又止,在原地眺望,直到一声重响大门紧闭后,不忍地叹息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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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当真是喜欢她得紧。”替伊墨肩伤换药时,莫惜苦笑,“不过为寻她个消息,什么都不顾了”。
“念儿她……”伊墨黯然垂首,两颗泪砸在锁骨。
“我知道。”莫惜排空念想,至此后不再多言,专心撒药粉。
为伤肩缠上崭新的细布,又替人合拢衣襟,莫惜起身道别,一反常态,惜字如金:“早些休息。”
默然阖上房门,踱步到院子里,周身孤寂即刻与清寒月光融为一体。她不甘地抬头,眺望凄凉如水的月。月缺一角,更显清寒。可不知为何,心底的凄凉汇到眼角竟翻滚成滚烫滚烫的一汪,甚至滚落时灼伤面颊……
落花已作风前舞,流水依旧只东去。
她知晓你的心意,可你晓得我的么?
常言道天道不公,确实不公……
☆、前缘
明月高悬,京郊一处不起眼的院落中人头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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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少年人头戴玉冠、身着锦袍,推开房门大步踏入,对两旁俯身的众人置之不理,其身后紧跟一蓄有胡须的中年男子,该人身着藏蓝衣袍内衬软甲,步态轻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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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等好大的胆子!”少年人负手立于堂前,怒一甩袖转身而来,“敢刺杀我朝重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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顷刻间,下首众人跪了一地,为首的紫袍男子惶然争辩:“陛下,臣等不过是给他一个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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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训?!”少年人自方才男子开口之时便一直怒视于他,此刻更是震怒,“若非伊卿侥幸得贵人相助,是否此刻刺史台的文书都堆满朕的御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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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下知错!罪该万死!”男子带头俯首跪地,yīn沉的目光似要将面前的石板dòng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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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朝廷,便是养了尔等这般事先恣意妄为、事后大言炎炎还遑论忠贤的能臣么!”少年人冷哼,君主之威尽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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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袍男子默不作声,他身后众人诚惶诚恐般,连大气都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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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半晌……
“听闻妹夫受了伤?”少年人走到为首男子面前站定,屈身扶他,缓了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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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蒙陛下挂念,无碍。”男子抬眸,淡漠的脸上夹带讶异之色,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清浅印在烛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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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下众人相继起身,惶惶然垂首呆立当场,恭听圣训。
扶人起身之后,少年皇帝伸手搭在他肩上,安抚性地拍了拍,“早些回府吧,免教楚儿担心。”示意身后的人去意,临到门前,又偏头嘱咐一句:“妹夫抱恙在身,近日便不必上朝了,在府上静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