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瀛洲+番外(62)
但陆莲稚有亓徵歌管着,有时竟然无论崇明如何挑衅,她都不作反应,这倒是让崇明反省起自己来。
“你说,”第八日里崇明挑衅陆莲稚无果后,她终于泄了气,蔫蔫地向卫况问道,“我是不是很幼稚?连陆莲稚那泼猴儿都转性不理我了。”
卫况正在房中老僧入定规律吐息,闻言不由得睁开了眼。
“郡主时刻都在成长,”卫况思索片刻,开口道,“今时今日相较于从前,已是老练许多了。”
话说得含蓄,乍一听倒挺让人满意,但崇明仔细思考一番后,又觉得这个答案并不是那么个滋味。
她想了想,觉得到如今自己并不如陆莲稚,更不如陆莲稚以外的其他人。
想通了这一点后,崇明忽然变得表面上略微稳重了起来,中道遇见陆莲稚,也不再开口挑衅了,只是心高气傲地鼻孔出气,眼角看人。
陆莲稚当真是见不得崇明这幅模样的,但她每每要发作的时候,亓徵歌总能拦住她,或是微微牵住她的手,又或者是轻轻地、摸猫儿似的摸一摸她的后颈背。
不得不说,陆莲稚对这受用极了。每逢此刻,她便什么崇明什么郡主都抛飞到了天外,心里只剩下了亓徵歌触碰自己的感觉。哪里还记得同他人置气。
就这么点出息。陆莲稚回过味来的时候,便会稀里糊涂却又喜滋滋地这般想道。
太平,闲适。这便是行船前半月的时光模样。令亓徵歌当真都快要忘记了,此行是涉身于危难之中。
只有常年漂泊于风浪之巅的人才心知肚明——祥和永不会是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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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六,时近立冬。
海中天色阴霾沉暗了两日,终于在这一日午后,海上飘来了雾。
起雾并不是什么异象,春夏更迭、冷暖交替之际,甚至在这东海十分常见。
但眼下是临冬的时节,海中生雾要说奇怪,也并不那么奇怪。但要说普通,却又绝不普通。雾中行船,自是需要多于平日的小心谨慎,由是稳定了数十日的人心,在这个午后也渐渐回复了些微紧绷。
约莫申时,陆莲稚懒懒地靠着桅杆,在薄雾中的船头练着眼力。
方起之时雾气很浅,只是隐隐约约模糊了海天之交,令人难以分辨。时间渐渐推移,行船两个时辰后,时近傍晚。在些微夜色的掩护下,众人并未察觉到雾气的渐深。
但始终盯着船头远处的陆莲稚,却敏感地察觉到了。
“阿姐,这雾不像是常雾。”四下除却行船水声,十分寂静。陆莲稚环抱着胳膊,站在船前并未回头,朝身后林会叶轻声说着。
两个人默默少言地站在船头,皆举目看着前方,仿佛是忌于破了这寂静的氛围,又仿佛在沉默中窥探着何物。
“这雾好重。”陆莲稚动了动鼻子,只觉得不对,却又说不出是何处。
这雾不似平日里雾气那般轻飘飘,反倒是万分滞塞,仿佛是停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般。
“今日无风。”林会叶神色微肃,看着松垮的船帆,良久缓缓开口。
行船之人皆知,海雾并非停滞不动的死物。它会随着风向与水流四下流散,由风上一方缓缓渡向下一带。
若今日无风,雾气滞留,难道此处便是海雾生成之地?
陆莲稚四下眺望,想要辨认四周是否有岛屿。
天色愈发沉暗,海面茫茫,雾气似乎又浓重了几分,教人什么也看不见。她心里有很多想法,但也知道,答案唯独不可能是此处是海雾源头。
“阿姐,今晚我就在这里。”陆莲稚眯了眯狭长的眼眸,其间仿佛存有暗光涌动:“但凡有什么问题,我会是头个发现。”
陆莲稚打小同林家出过很几次海,也有了足以令林会叶放心的经验。但林会叶并没有点头,只在片刻沉寂后,回道:“我同你一起。”
她要万无一失,亲自查看。
此间船头有林会叶与陆莲稚,船中有林方要,船尾是裴来云,众人皆屏息蓄势,守着这非同寻常的雾气。
四下没有风浪,也没有平日里顺风水顺之时浪涌帆动的热闹声响。夜色渐渐深沉,寂静安稳的表象下,令人不安的气息一丝丝蔓延、向上,仿佛一道无形却阴晦的笼栏,将这船一圈圈缠绕,吸附于上。
“陆莲稚。”
虚无的夜雾与沉寂中,身后传来了亓徵歌清浅的声音。
“你怎么出来了?”陆莲稚回过头,快步从船头走了下去,迎向从船舱内走了出来的亓徵歌。
“外面雾气浓,”陆莲稚走到她近旁,停了下来,声音清朗低软,却隐约带着往日里不会有的沉肃,“天晚了,不安全。你回去,好不好?”
她不畏惧这雾里有什么,也不畏惧面前将是何物。她自信年少,握瑜怀璧,又身拥热血,面对危难也不过是弹剑涉身、谈笑破敌而已。
但而今不同往日,亓徵歌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刻,陆莲稚便感到了一阵仿佛被紧紧攫住的紧张。
亓徵歌在的时候,她甚至连与崇明起冲突都不愿意。这并不是耽于情|事、忘却红尘,而只是再简单不过的,不愿将亓徵歌拽入红尘纷争。
她放软了音调,用仅仅二人间可闻的音调轻轻问着:“你找我,是不是有事?我今晚在外面看路,不回去了。你若是无事,便早些睡,我明早日出雾散了,便立时回来。”
亓徵歌看着眼前沉暗天色下,陆莲稚熠熠流辉的双眼,很轻易便读出了她的心思。
“我出来看看你。”亓徵歌看了她片刻,便错开了视线,向船头前路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