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初凝就又看到那个笑容灿烂的小粉丝，小粉丝伸着一只手轻快地问她：

“要吃菠萝糖吗？”

第3章

初凝扭过头来，看见半个柔软白嫩的手掌，两颗菠萝糖——小粉丝还挺贴心。小宋小青的称呼在舌头上滚了两圈儿，国手觉得自己在外代表的可是乒乓球队的形象，叫这么亲密不合适。

于是眼睛都没弯，波澜不惊地就着那点儿翘起来的糖纸边缘捏起来。宋清听着她很平常地道谢，好像从来没有见过面，好像从来没有知道她的名字，好像那场雨独独有乌云盘旋在她头顶上。

师姐——当然现在也算是宋清的同学了，打圆场问她在哪个店买的糖，还挺好吃。宋清眼睛亮了亮，把自己的微信二维码鼓捣出来，大大方方地举给人看。初秋的晚风已经算是萧瑟，宋清用力地握着手机也用力地笑，指甲冻得发紫也笑眯眯地邀请：“美女姐姐，要不要加个微信，我把链接发给你呀？”

师姐也笑起来，好像她们才是原本就认识的熟人，通过好友验证以后还要聊两句徐福记的软糖大白兔新出的奶糖雅客糖的玉米味儿最好吃。宋清把手机揣在卫衣前面大大的口袋里，她突兀地想起来这个口袋叫袋鼠兜，冰凉手指轻轻擦过温热的手机。鬼天气里只有手机屏幕是热乎的。她觉得自己这戏要演不下去了。

谢天谢地，室友终于赶上来，亲密地挽着她胳膊做鬼脸儿，她被脚步掀起来的冷风冻得一哆嗦，心里却是真感激室友救命之恩，决定再给她带一个礼拜的早饭。结果室友开口就说软糖太甜奶糖太腻只有水果硬糖最好吃。我们小宋老师是什么人，可以被人说妆不好看裙子显胖，绝不接受对她味觉品味的挑衅。当机立断地抽手转身一拳挥过去，再次对古人言狗嘴吐不出象牙深表赞同。

师姐看着俩花季少女像小学生一样张牙舞爪的样子乐不可支，往旁边一看只有她小师妹与欢乐气氛格格不入。她没多想，只是看着打打闹闹走远的背影生出点感慨，如果不打乒乓球了咱们也是这样子的吗。说出口又觉得是没必要的伤感，后脚跟前脚再补上一句，调笑说万一没有这冠军的头衔儿纯靠学习还真不一定能考进来。

师姐笑得前仰后合都要立不住，拍着初凝的肩膀哈哈乐。一看旁边儿人好像真是被她倚着的柱子，面无表情站在冷风里。初凝这孩子从小心思就重，该不是哪句话说错惹人不高兴了吧？顿时觉得自己只顾自己高兴没能照顾周全，也学女大学生挽着人胳膊说姐姐请你吃夜宵，说回头要来那菠萝糖的链接也给你买一大袋。

初凝的脸在食堂红色的滚动字幕映照下忽明忽灭，看不出波澜。只是把手臂抽出来，戴上灰色的卫衣帽子就重新变成没有情绪的机器人——师姐给她起个外号就叫小机器人，大意就是她小小年纪球风狠厉出手果断，场上杀伐果决毫不犹豫，球拍放下也寡言少语，是教练组感情生活最放心的球员之一。初凝第一次觉得这外号挺贴合，如果她真的是无欲无求的机器人就好了。

其实背过身去的一瞬间，宋清就收敛了笑意。她有时候很想发疯，比如那个时刻——初凝看都不看她一眼捏了糖就转头的时刻。小宋老师很想爆粗口，她记得自己看过粉丝做的初凝赛场上的粗口集锦，当时还觉得惊奇，这么温温柔柔小女孩也会说去他妈的。宋清一边搂着室友一边走，心想我才去你妈的。她想拽着初凝的衣服领子骂她你是不是没有心啊你给我的伞是破的你知道吗你知不知道我在你的雨里淋个湿透我要死了我要伤心死了。人们都说疯子在右天才在左，宋清自认没有胆量和世界冠军单挑，所以她只假笑应付这场情景剧，在室友狐疑的质询里反复强调自己真没事。

回宿舍，连蓝牙耳机，换睡衣，关床帘。最后缩进棉被里只露出一个头，宋清长呼一口气，终于来到安全领地。

她有一点病，不是心病不是精神病，是从小就有的一点皮肤病。秋冬季发作，在手腕之类的关节处会又痒又痛，她忍不住要挠，鲜血淋漓之后结痂也很难看，所以她买卫衣一定要看袖子够不够长——她本身就手长脚长的，夏天短袖遮不住只能带宽大发圈，冬天就靠手缩在袖口扮可爱蒙混过关。她恍恍惚惚想起来小时候和父母去大城市求医，大夫看她活蹦乱跳只是膝盖窝里疤痕纵横，叹息完只说长大就会有改善。小小宋每天抱着蓝色瓷碗喝中药，难以下咽只能含着眼泪捏着鼻子一口吞。爸爸太心疼小女儿，拿着糖说这是皮肤太娇嫩了风一吹就要疼，等她喝完立马打开电脑看动画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