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第二次见面也平淡收尾。她一个人怀着那点儿甜蜜心思坐上回程的高铁。高铁的景色就那样，田地绿油油，树木排排站，没什么稀奇。她却连手机也玩不下去，头靠着车窗试图从梦里清醒——她甚至不能确定这是不是梦，她从来没什么清高的志向，是最喜欢玫瑰的庸碌俗人，于是对未来对缘分也无所期待。然而丘比特射箭不按套路出牌，她觉得自己好像要完蛋了。

第2章

她其实有点疲倦了。她其实很容易感到疲倦。初凝坐在大巴车上，回看甩在身后的云，也回想自己走过的路。

她四岁拿起乒乓球拍，九岁进省队，五年以后进国家青年队。二队一队，她一场场比赛打下来，一分分争下来。如今她的百度百科上也有满满当当好几页的个人荣誉，竟然也有一直追随她的球迷。那个小姑娘——好像叫宋清的小姑娘特意飞来另一个城市看她，仅仅是看到她就心满意足。她看看自己的右手，由于常年训练右手比左手粗壮不少，五根指头上的老茧是她的勋章。

小的时候大家都很天真，一心盼望长大。那时候她不曾远想，只看到整日操劳的父亲听闻她胜利的消息会露出真心实意的笑，于是那个时候她便为了父亲的笑容挥汗如雨。后来她十几岁，还没来得及在青春的雨期里走过一遭，各种比赛接踵而来。她一天打三场，队内队外选拔赛晋级赛，累瘫在训练场的时候才终于生出点儿实感：原来我是要干这个的。我初凝，十几年的学习磨砺，原来我是要走上这样一条路的。她转头看见教练心里的不落忍，直起身子摆出一个笑。从此她为自己的笑容而坚持。

初凝恍恍惚惚地在酒店里列队集合，也没人过多在意她——每个人都是这个样子的，像是把灵魂抵出去，拼了一条命换那个胜利。一群大豆丁小豆丁摇晃着解散，多余的问候一句没有，恨不得瞬移到床上去睡觉。

女大学生是没有这么疲累的——或者说，她们的拼命是不同的。宋清刚刚结束三个半小时的专业课，她现在看谁的脸都是蓝蓝绿绿的书本封皮的颜色，扯着室友非得给人家背一段儿《现代国际关系理论》。室友说她怕不是学习学的失心疯。宋清一下子委屈起来，让她失心疯可不容易，那几本书也就折磨她几个月而已，可是那个人——那个喜欢发带，短发黑眼，明亮却遥远的女孩子，她本不希求什么缘分的。宋清闭闭眼，她也不应该有什么念头。

一场秋雨一场寒，下了太多天雨了。气温无可避免地下降，宋老师满心以为加绒卫衣毛线袜子足以御寒，结果现在就瘫在床上了。她只觉得冷，厚棉被叠毛毯子还是手脚冰凉。躺在被窝里百无聊赖地刷外卖软件，炸鸡水饺蛋糕甜水都点一遍，一个也没下单。她只是需要这样的手指活动撑着精神。室友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快闭眼了，半梦半醒之间被开合铁门裹挟进来的凉风冻得一哆嗦，指甲都泛紫。

室友看她这可怜样儿叹口气，边拆包装盒边絮絮叨叨，无非是谁又谈恋爱 这学期哪位教授布置了三回PPT展示 以及作为同是体育废柴的一点儿抱怨——宋老师一下子手机都没捏住，下个月有夜跑还要打卡，于是俩人一块儿哀嚎“完蛋了真的要完蛋了。”

当然没有真的完蛋，命运有时候就奇妙在这里，绝境之地总有绿洲，八百米的终点有意中人在等候。曾经宋老师是不信这个的，彼时她刚从跑道上下来大汗淋漓，头重脚轻脸颊通红，对什么爱情的力量不屑一顾。宋老师冲着那天的太阳恨恨咬牙，“狗屁陪跑，就算有鬼在后边追我也跑不进四分钟”并以对旁边少女怀春的同学从下往上掀一个大白眼结束。

时隔多年，宋清恍惚地站在食堂门口，突然对那天的明媚阳光感到心虚，转角遇见爱这也太刺激了。起码她看见初凝的时候是被刺激地不轻。初凝今天是来送退役的师姐来学校报道的——也可以说是来蹭饭的。她自小就在乒乓球桌前，没什么机会去学校，更没机会体验大学食堂，总归是有点儿遗憾。师姐跟她是同一个主管教练带出来的，关系亲密感情深厚，初凝一撒娇就得逞了。此刻正在食堂门口拍照。

室友也注意到初凝，傍晚余晖寥寥光线并不清晰，不太确定地问她是不是她那个小偶像，宋清缓过神来拿着手机一通整理仪容仪表，嘴里应和着说对对对就是她。室友稀奇地看着转眼之间就恢复能量的这位迷妹，啧啧感叹说你这偶遇可真够让人羡慕的，发到微博上准得被人当成锦鲤转发个几百条。宋清又翻个白眼，“你懂个屁，我们这叫缘分，才不是偶遇”。一把抢过来室友的水果糖，雄赳赳气昂昂地追求她的缘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