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君知春(42)

作者:chinAu


也是像如今这样的季节。雨水连注从夜空中倾下。落在齐疆刚被打过,化脓裂开的手上。

齐疆穿着麻白孝服,一个人孤立无依地站在滂沱的雨水中,周围人来人往,她只怔怔望着灵堂中那位慈祥笑着的老人的照片。

眼前的大雨忽然消失,头顶聚起一阵雨水滴落在柔软伞面上的声音。

齐疆自泪眼婆娑中微微抬头,借着幽暗的灯光,映入她眼睛里的先是那人锁骨处一道云白的伤疤。然后是墨绿色的绸衫,外面套一件纯白羊绒大衣,再是一只骨节分明的白皙的手揪着几张纸巾递给她。

她听见那人温柔中又带着点寒意的声音说:“别哭了。”

齐疆接过纸巾攥在手心并不去用它,那人却用肩抵着那把可能来自江南的油纸伞伞柄,空出两只手来,先用纸巾小心触碰着她有些生疮的手,擦去雨水,再自大衣外套的里袋抽出浅绿色的纹绣手帕,塞进齐疆的手心,“裹着。”

“唉,好心替她们操办丧事,礼钱连本儿都远远不够。”

“没办法,两个小女娃娃的,也可怜。”

身旁路过的人没有看见齐疆正在这把翠绿的伞下,毫无顾忌地吐露着。

那人耐心等着齐疆在手上系了个不灵巧的结,直到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为她撑开另一把伞,那人将手中的伞留在齐疆手心,后退了几步,转身离开。

齐疆的目光紧跟着,这恍若平生萍水相逢的最后一面。在雨幕中也能看清楚她的容颜,印刻在心,永铭不忘。

那位眉目如氤氲水墨画般的人物坐进了车中,车子却没有立即开走。

两分钟后,刚才来为那人撑伞的男子又向着齐疆走来。

弯腰递给她一个白色的信封,齐疆的反应慢了一拍。

待回过神来时,车辆已开走了。

自己手里拿着刚才那个厚厚的信封,封面落下虽娟秀但笔锋凌厉的“祝春知”三个字。

打开来看,应当有三万块。

时至今日,齐疆仍不知道那日祝春知究竟为何给她钱。

自己捧着奶奶的遗像时,祝春知的表情也不像是与奶奶是旧识的样子。

大概是看彼时的自己像一只小狗一样吧,就如同嘎嘎一样。如今那把雨伞那件手帕,仍被齐疆完好无损地保存着。

而今日,一如往昔的那次黑夜,祝春知同陪在她身旁,她未有心伤。

雨点声淅淅沥沥地落在车窗上,齐疆自记忆的雨中回过神来,心绪已然平静了不少,至少不再抽抽搭搭的了。

感受到浅浅抱着的人声音越来越小,祝春知身体向后撤着,“不哭了?”

“嗯。”齐疆后悔没有再多哭一阵儿了。

“那我们回去吗,还是再待一会儿?”

“我想再待一会儿。”

“行。”祝春知将纸巾按在齐疆眼下,打开了氛围灯,靠着椅背看车窗玻璃上一股股滑下来的雨珠。

“不用再担心了,也不用再害怕,”祝春知喃喃说着,“琇琇也不用再害怕,总归是件好事。”

齐疆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些什么,把手中的纸巾撕成一小条一小条的。

“齐裕斌的骨灰你打算怎么处理?”

“就那样搁在院里吧。”

“不,”祝春知口吻闲散地说,“那样太轻易了,不够深刻。”

“找个台风天,把剩下的扬了吧。”

见齐疆盯着她,祝春知笑道:“怎么,不认识我了?”

“不是。”

“骨灰分四次洒在不同的湖里,不要让他再有来世。这是我从算命的那里听来的。”祝春知的声音忽然像被霜浸过一样,“齐疆,就这样做吧。”

齐疆点头,“好,就这样做。”

车子开回院子中时,齐琇屋里的灯正亮着,是祝春知提前开的,她怕有风雨,齐琇会害怕。

进屋后,齐琇和嘎嘎都在睡着,两人又一同蹑手蹑脚地退出门外。

“姐,”齐疆在玉兰树下开口说,声音有着长段熬夜后的低哑,“齐裕斌死了,我们还能留在你这儿吗?”

她的语气里完全没有讨好和恭维,反而是动情至深的模样。

祝春知没有答,低声问:“琇琇想回去吗?”

“她不想,她说跟姐姐生活在一起很好,她说喜欢姐姐。”

又是借谁的口,说着谁的心呢。

祝春知侧转目光,以审视的态度揪着她字里行间的情绪。

锐利的眼神逼到齐疆不得已找补:“她跟我说过,很喜欢这个环境,她不想回到那个被邻居阿姨和奶奶议论的地方。”

祝春知这才放下一颗提起的心,轻轻说:“那就还住在这里吧。很晚了,早点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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