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姐影响我拔刀的速度(239)
作者:今朝山好
她伸出手,轻轻接住了一只停留在她指尖的夜光虫。
刹那间,无数记忆涌入她的身体,将她本来的心绪彻底冲淡,埋在了砂砾的最底下!
……它们不是萤火,亦不是飞虫,而是在天地银河间游荡的生魂。
她时而是早夭的孩童,被娘亲背在背上,直到身体一点一点僵硬,魂魄析出,看着娘亲在炎炎烈日下用手充当蒲扇,为自己已然僵硬冰冷的尸体扇去微风;时而又是待字闺中的妙龄少女,万千星斗倾洒在她的头顶,她趁夜偷偷溜去书房,盗取族人不允她学的书卷。
是女人,是男人,是老人,是孩童。
无数魂魄迫切地冲入她的躯体,又因不适配而被这具身体排斥出去。她被迫地接受了万万千千段记忆,看过了人间百态,这些记忆中有的发生在四海十三州,有的在怪奇的岛屿,有的在阴森古怪的尖顶大宅,更有的在她从未想过见过的地方,那里的人衣着都很短而轻便,步履匆匆,手中拿着奇奇怪怪的黑色小匣子。
她开始陷入混沌。不知自己的本体究竟是女是男,不知年岁,更不知名姓与过往。一切都被洗刷走了,她再也翻不出也记不起属于自己的东西。
茫茫银河水间,天地倒映着她,群星环绕着她。在此境内,她是顶天立地,可与星海匹敌的人,可无论她俯首相照多少次,重新变得澄澈宁静的水面却再也照不出她的影子。
她忘记了自己究竟来此处做什么,又要找寻什么。每当她凝神思考,闯入她眼帘的旁人的记忆碎片便将她的心神拂乱。渐渐地,她开始不动了,像是一座石雕,全然接受着这些魂魄飞萤所带给她的人生。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一瞬,一天,一月,一年,一甲子,她凝视着猛然撞向自己指尖的夜光虫,骤然被拉入了新一段记忆。
入眼是一座郁郁葱葱的山林。
似乎是时值早春,林间开满了数不清的粉白色桃花。她在林中奔跑,花洒在她的身上,漾起一阵似曾相识的香风。不远处是一片望不到边际,仿佛海般的湖泊,湖上结着厚厚的寒冰。
有人牵着她的手,簌簌地穿过了那些林花,登上高阁,从剑台的万千剑架中取走了属于自己的那把剑。
外面的景色好熟悉。她想,究竟是何处呢?她低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几乎灼痛双眼的红色,像是血,又像凡间的嫁衣。牵着她手的人蓦然抬头,将藏在袖间的一小段红色小心地捧在掌心,向她伸去——
“师姐,”她听见声音,恍然抬头,“这段剑穗,是你喜欢的红色。”
她霎时愣住了。鲜艳的红衣,本该熟悉的记忆中的白衣,剑台与山林,冰封的湖水……这是谁的魂魄?是谁的记忆?为何……
为何会如此熟悉啊。
魂魄穿体而出,她眼疾手快地将那团闪着微光的萤火轻轻握在掌心中,还不等来得及困惑,更多的夜光虫撞在她的手上肩上。她因此得以看见熟悉的主峰,庄严的大殿,被环绕的坠心崖,写着蓬莱宗三个大字的牌匾——
不曾见过的笑颜擦着她的肩膀奔跑离去,她回身望去,看见下坠的赤色天阶,与陡生的邪祟。
是黑夜,是血,是擦破一切的刀光剑影。悲哀至极的哭泣与神智癫狂的欢笑,托孤与道别,尸体如同塔般高叠,叠过深深血水,有更多人身负刀剑而来,又悄然隐没在湮灭一切的天阶尘埃里。
她的双眸在这一刻猝然睁大。
迎面而来,死在千年之前的万千萤火,每一条生魂都是滞留在世间的她的师门故人。她快要想起来了,想起自己的身份,想起自己在此处的使命——
景应愿看着被无数生魂偷偷藏在光芒中的,那最后一点小小的萤火,在它扑向自己的那一瞬间阖上了眼睛。
滔滔江水拍在她的小竹筏上,两岸巍峨青山在江面投下清晰的倒影。景应愿再度从水中看见已然被自己忘却的她的面容,手持长剑站起了身。
她仰头看天,心有预感。果然,在下一瞬,天边飞来一只古拙潇洒的长刀。
刀上之人乌发束起,身着黑衣,腰上系着斩不断理还乱的三千长瀑。她曾经以为,这样的人自己只能仰望,可她错了,或者说,是她忘记了。
长刀划破清湛的水面,有只白色的水鸟展翅停在她的肩头。刀上的人飞身下来,景应愿负伤坐在船头,她便也收刀半跪,那双压抑着情丝的沉金色眼眸看她一眼,又看她一眼,可目光触及那柄长剑,又悄然地垂了下去。
记忆中的大师姐想看她,又不敢看她。壮胆似地握紧了手中的春秋两仪刀,她像是下了什么决心,骤然抬眸,一字一句问她:“我想要你做我的师妹。你愿意拜入蓬莱学宫刀宗么?”
时至此刻,万物闭环。
景应愿猝然站起身,亿万只夜光虫在此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皆翩翩飞去,除却她手中先前握住的那一只,仍在停留。
景应愿对着这只泛着火红色的夜光虫轻轻点了点,伸手让她飞去:“轮回并不久,两情相悦者自会相见。”
那只夜光虫绕着她飞了一圈,追随着滞留在此的魂魄们飞远了。
景应愿想起来自己要找什么了。她原应当在此寻找自己的魂魄,只是不知耽搁了多久,又在河水中淘洗多久,她久违地感觉神魂充盈,整个人再度充满了力量。
望着这片禁锢她不知多久的银河水,景应愿朝着水中轻轻踏出一步——
刹那间,波摇影曳,她抬眸望去,重新得见的深红之上有只巨硕的大手朝着自己缓缓伸来,她被抓在指缝之内,只差一线便要被彻底攥在掌心中!
就在这瞬间,天光大盛,深红色逐层崩离解析,她从指缝之间直直漏了出去,坠落向谢灵师所在的天阶!
恍惚中,那只紧握成拳的手收拢又撤回,与此同时,有道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祂说:“恭贺你,得道成仙。”
天阶的影子变得愈发清晰,从血色变成了金色。谢灵师站在天阶之上,交替着把玩她的星棋,见景应愿来了,对她笑了一笑:“还好我耐得住寂寞,你去了整整一甲子。是遇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了么?”
景应愿道:“找回了点东西。”
她本站在谢灵师之上的那层天阶,谢灵师往凡间看了一眼,本想拍她的肩膀,却抓了个空。谢灵师手上陪伴她千年的星棋噼里啪啦地掉了下去,脸上头一次出现了失算的神色,怔怔然看着景应愿自身前倾倒,一跃而下!
谢灵师垂首看她掉下去的影子,下意识想用星棋卜算,却发现那些棋子跟着景应愿掉下了凡间。她好气又好笑,自言自语道:“是我棋差一着……哎,下次上来,记得把我的星棋还给我!”
说罢,她仰头看着面前剩余的堕仙,随手起了座杀阵,将它们统统变成了燃烧的星图烈火。
“不过也是,”谢灵师整了整衣袍,望着赫然显露出的泛着白光的终点,神情自若地提步继续拾级而上,“这孩子的大师姐还在下面,她怎么会甘愿独自一人上来呢?星棋星棋,希望她捡到我的星棋善待它们……”
在谢灵师踏上最后一级天阶的同时,下面似乎有人动用了什么术法,巨大的赤红色法阵顿时沿着天阶一路烧了上来,将阶梯彻底烧毁关闭!
谢灵师站在仙界入口回眸望去,脸上似笑非笑:“师妹竟然把彤管笔也给她了。师妹啊师妹,定情信物也能乱给……罢了,到时再问她拿我的彤管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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