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何日还乡(102)
作者:兰振
似乎是丫鬟在回话道:“小姐,这戏在京城唱得少些,恐怕大老爷是不曾听过。”
后面的话她不曾说,各人也都明白她言下之意是“恐怕大老爷望文生义,以为是甚么香艳的戏文”。
那小姐倒是出府听过一次《春闺梦》,便晓得并非是幽媾的戏码,反而是鹣鲽离散的曲目,在她父亲大寿当日唱,有些个不吉利。
那位小姐道:“既是如此,便改作《龙凤呈祥》罢,热闹一些。你也不必为难,我自去回明父亲。”
李春喜道:“是,是。”
那小姐又道:“打了帘子,叫我瞧瞧行头。”
李春喜道:“后间腌臜,小姐千金之躯,还是不去为好。”
那小姐道:“我只站在外头瞧一眼便罢,若是有甚么瞧着不好的,此时给你们换了还来得及。”
李春喜为难地道:“这等小事何敢劳烦小姐把关。”
那小姐没有说话,岳昔钧想,她大略露出了微微不悦的神情。
下一刻,一只手撩开了帘子,打帘之人侧过身,道:“小姐请。”
那小姐往里间瞧去,只见一位女子坐在妆镜台前扮戏,闻声起身转头,放下手中的粉盒,露出一张铺满白|粉的煞白面来。
那脸上的黛眉和朱唇全被粉遮盖住,面上只有白里微微透灰的颜色,就好似僵死之尸,又好似白无常入世。
这女子正是岳昔钧,她垂手福了一福,全然瞧不出腿伤未愈。
而那小姐却是一怔。
岳昔钧垂着头,只听一声好似天边传来:“你……抬起头来。”
这一声,说者恍惚,闻者也恍惚。
——适才岳昔钧听闻外间那小姐的声音,便如同鸿蒙初开,乍然想起自己竟然一路也不曾问过,究竟是哪家唱堂会。
她的不曾问,只不过是漠不关心罢了。她不在乎去哪里,不在乎做甚么,因为她心中所思所想,恐怕永远也做不了,去不到。
然而,岳昔钧终于明白自己错了。既然是母亲安排来此,又如何不能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岳昔钧缓缓抬首,望向了那小姐——
那是满目恍惚的沈淑慎。
第90章 沈淑慎狸猫换太子
沈淑慎见过这张脸。在名为摘星楼大火的噩梦中。
沈淑慎自打用了神医开的方子, 已经许多年不常做梦了,更不常做噩梦。梦回摘星楼大火,也只有那么一次。而那一次, 称得上是刻骨铭心。
梦中, 冤魂齐吼, 从四面八方质问她为何要在摘星楼设生辰宴。他们质问她,若不是她过生辰,若不是来捧场,他们何会葬身此处?他们何会不得安息, 不得公道, 不得雪恨?
那些脸一个分裂成两个,两个又分裂成四个, 四个分裂成八个……分得无穷无尽,却又倏忽聚成一张巨大而惨白的脸来。
那张脸从高处向沈淑慎压下来, 没有质问, 没有怒吼,只有冷冷的、饱含恨意的眼神。
沈淑慎惊醒,大汗淋漓。
——那是失了血色的、灰白的、岳昔钧的脸。
是本该逃出生天, 远走高飞的岳昔钧的脸。
沈淑慎又开始吃药了。
目下,沈淑慎在略暗的屋室之中见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她恍恍惚惚之间,竟然先是开口问道:“碧簪,我近日的药,用过了吗?”
丫鬟碧簪答道:“小姐,尚未。”
沈淑慎释然地点了点头, 道:“原来如此。”
沈淑慎向岳昔钧微笑道:“你叫甚么名字?”
岳昔钧报上了她顶替的那人之名,捏着嗓子道:“回小姐, 奴家名唤汤世琴。”
沈淑慎道:“你的本工是甚么?”
岳昔钧道:“是武旦。”
沈淑慎道:“今番有你的戏否?”
岳昔钧道:“说来不巧,奴家练功摔着了,恐怕难以献艺。”
沈淑慎道:“伤着腿了?”
岳昔钧道:“是。”
沈淑慎心道:这倒巧了,这女子长得像驸马,也同驸马一般有腿疾,怕不是现世现报,要找我勾魂索命来了?
她微微打了个寒战,觉得有些个脊背发凉,只颔了颔首,颇有些匆匆地走了,连要看行头的事都忘却了。
安隐这才走至岳昔钧身旁,小声后怕道:“好险,我还当她认出小姐了哩。”
安隐也化了妆,但她适才仍怕沈淑慎瞧见她。
而沈淑慎是着实不知岳昔钧实则是女子之事,故而她并未往眼前之人或许是驸马这一节去想,反而真以为是巧合。
这一小变故之后,沈淑慎再未来瞧过庆彩班。
不知不觉便到了沈大老爷寿诞之期。沈府开门纳客,欢声笑语一片。岳昔钧仍旧随着庆彩班的众人早早来到了戏楼,她还在彩排时的位置静坐,听着楼外喧闹之声,好若两个世界。
沈淑慎随着女眷们来到了戏楼对面的阁楼之上。她坐在母亲身侧,低头望向戏台。
戏唱至一半,沈淑慎的母亲常盼香忽然道:“谨儿,你近日交了新朋友?”
沈淑慎答道:“是。”
常盼香道:“那人不递拜帖,便擅自出入,恐怕不太规矩罢。”
沈淑慎笑道:“娘,都是姑娘家,有甚么打紧,递拜帖也忒麻烦。”
常盼香道:“这事我替你按下了,莫要叫旁人再嚼舌。”
“是,”沈淑慎道,“她身手好得很,那次不过是我大意唤了她,否则也不至叫人听见。”
常盼香叹了声气道:“这倒罢了。你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公主又……唉,我却怎跟旁人说为好。”
沈淑慎避重就轻地道:“母亲想到哪里去了,我同这位新朋友不过是君子之交,没有那些事情的。”
常盼香道:“就算是有些也没甚么的,娘在一日,你快活一日便是。”
沈淑慎心中感动,道:“娘……”
常盼香又道:“故而你不必着急。”
沈淑慎闻言鼻头一酸,她明白母亲言下之意:常盼香看出来,沈淑慎近日有揽权的举动,譬如提早去戏楼查看是否万事妥当,便是着意表现。
沈淑慎原本在谢文琼跟前说得上话,故而她的长辈兄弟都不着急催她成亲。如今谢文琼在京城一去一回,沈淑慎便不能时刻同她在一处了。沈淑慎明白,她若是不出阁,那些兄弟们便要疑心她动了家产心思,各个也都对她“待价而沽”。
这个世道,女子考不了功名,家产也未必有份,沈淑慎必须要为自己谋个前程。她近日着意揽权,实则非是要讨祖父、父亲的欢心,然后谋求一份家产。她另有打算。
听了母亲体谅之语,沈淑慎眼眶微湿,悄悄揩了,笑道:“娘亲只管享福便是。”
常盼香慈祥地笑了一声。
未几,沈淑慎托言起身解手,没带丫鬟,信步步回自己的卧房。她刚合上门户,便听屋中有一女子道:“你回来啦?”
沈淑慎小声答道:“殿下不该在此耽搁。”
那殿下道:“无妨,我只是来问你,近日有甚么进展否?”
沈淑慎转过屏风,看到了坐在桌边的人。那女子豆蔻年纪,一双眼却生得老练圆滑,眼皮眨一眨,却又变作了天真无邪之态。
是谢文瑶。
沈淑慎道:“不过按部就班罢了。不过,倒有一件有趣之事。”
谢文瑶问道:“何事?”
沈淑慎道:“或许可以唱一出《还魂记》。”
谢文瑶奇道:“这是从何说起?”
沈淑慎道:“戏班中有一人,恰长着驸马的样貌,也跛了腿,虽是女子,我瞧着身量也相当,扮起来许能以假乱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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