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她的她(133)
作者:韩七酒
不被祝福的孩子,不该出生。
可为什么又出生了?
因为,伊甸园的蛇?
因为,知善恶树的果?
都不是,因为没有道德,又要标榜道德的人类。
...
如果,我不知道他们不爱我,我想...我会比现在开心。
如果,我知道他们不爱我,然后,我装作无事发生,我想大家都会开心。
可我知道他们不爱我,然后,我也不爱他们,彼此隔着一条河,我会很开心。
...
“奶奶,我回来了。”
程与梵穿着校服,格子西服样式,领口系着蝴蝶结,身下是一条齐膝的百褶裙,同样格子款,与西装上下对应。
她把书包放下,脱了外套,解了蝴蝶结,里面是一件纯白色的衬衣,她有很多这样的白衬衣,白的每一件都像漂白剂沁过似的。
程与梵爱这样的白色,不知从何时起爱的,但等到发现的时候,就已经爱不释手。
天底下最纯净的颜色。
任何颜色,都会在白色里,成为陪衬。
程老夫人又老了十岁。
春秋岁月,不经流逝。
“回来了,快去吃汤圆。”
程与梵吃着汤圆,被奶奶亲了一口脸颊。
她想她的时间,应该还有很多,多到自己可以长大,可以工作,可以把第一个月的工资装进大红色的过年红包,分好几个红包装,穿一件很多口袋的衣服,胸前两个,左右衣摆两个,中间位置再两个,然后自己转过身,还有上下左右四口袋。
她会像变魔术一样,变给她。
每个红包都有自己的厚度,不是钱的厚度,是爱的厚度。
她要看见她,脸上因为惊喜而笑出的褶子;要看见她眼角因为诧异而延伸到鬓角里的皱纹;她要看见她,因为仰头大笑,使得盘在脑后用一根簪子固定的银色发丝不由自主地颤动。
她要看见很多....
看见很多很多...自己想让她看见的东西。
她想,她一定会很欣慰,欣慰她带出来的孩子,如此孝顺,如此优秀,如此爱她。
所以,程与梵在祖母的吻印在脸颊上的那一刻,她笑的无比灿烂,仿佛冬日里的太阳,夜空中的星辰,夏季里绿油油的梯田。
好像一把层层叠叠的扇子,从心里伸向天际。
她准备好了一切,唯独忘了岁月。
没有人可以长生不老。
再爱你的人,再多爱的人,也不可以。
...
三月是死亡,是阴郁,是诗歌跟爱消亡的季节。
祖母走了。
在此之前,她就已经生了一场大病,医生说是感冒,但是她太老了,脆弱的身体摇摇欲坠,一声咳嗽都让她呼吸困难。
程与梵跪在她的床前,亲着她的额头,然后把脸贴近,也让她亲着自己的脸颊。
“奶奶,我回来了。”
体弱年迈的老人,睁开眼睛,这是她仅有的最后一丝力气,全留给了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
‘回来了,回来了就好。’
她说不出话了,只有口型。
在看完程与梵的最后一眼,这个老人永远的闭上了眼。
二十五岁的程与梵,还参不透死亡,也无法平静的直视死亡。
相较之下,程玉荣跟廖君妍就很有这方面的经验,在此之前,程老太爷早几年就去世了。
“我让人算了下,最近都没有什么下葬的好日子,最近的时间,都要七月份,你有什么意见吗?”
廖君妍心思不在这个上面,她目光始终盯着外面,听到程玉荣的问话后,说了句:“我听你的,你定吧。”
说完,便朝外面皱眉,声音极其温柔:“小宝,跑慢点。”
然后程玉荣便在嘴里道了句:“那就先办葬礼,等七月份在下葬。”
他们似乎都忘了这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可能没忘,只是他们不在乎。
角落里的人,倏然开口:“那这些日子呢?”
程玉荣看过去,眼神不解:“什么?”
程与梵和他目光对视:“七月份之前,祖母在哪?”
程玉荣呼了声气,一副看蠢人的模样:“当然是太平间。”
程与梵:“会冷。”
程玉荣不解,眉头皱的老高:“你说什么?”
程与梵重复:“会冷,祖母有风湿,怕冷怕潮。”
程玉荣停住脚,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转瞬即逝,仅有的、能捕捉到的东西,消失的无影无踪。
“人都死了,还怕什么冷。”
说完,往门口踱了两步,又停下回过头——
“你弟弟还小,你做姐姐的,应该要帮衬一下,于情于理都该替他把路铺好,律师的工作,我希望你能辞掉,家里不需要你这么拼,一个女孩子抛头露面不是好事,早晚要嫁人的,让婆家看见你的努力就够了,不需要太优秀,否则会招人不喜欢。”
大概是老太太才走,程与梵又是老太太亲手带大的孩子,程玉荣的话没有说的那么绝,还是看在自己母亲的份儿上,给程与梵留了点情面——
“这样吧,我也不逼你,你自己好好想想,但是你也别想的太多,有些事儿你决定不了。”
人走后,程与梵扭头望向外面,廖君妍早走了。
走的时候,连正眼都没有看自己,她当自己不存在,程与梵冷着眼,也当她不存在。
程与梵看向外面。
廖君妍抱着怀里的小男孩,又疼又亲,那是五年前她怀孕生下的,她说这个孩子好,这个孩子听话,这个孩子是家里的福星。
所以谁是灾星?
程与梵并不为这样的事情难过,她抬头看了看天——
三月份的天还是冷的,等到七月份...中间有一个春。
春天没有生机,不是盎然的绿色。
/
我看见了一个姑娘,薄而窄的肩,脑后扎一个简单的马尾,穿着件连衣裙,没有花里胡哨的色调,上面印着米白的小碎花。
程与梵隔了三十台阶,眼睛看见的那一瞬间,脚步就不受控的往前走,朝着那抹背影,那个姑娘追了过去。
连衣裙的姑娘没有转身,脑后的马尾一晃一晃,她在看什么?
程与梵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寺庙的远处一片葱绿,青烟拢着这座山,络绎不绝的香客,在日落十分才会离开。
姑娘脚步轻盈,走的不快,却难让人追上。
都怪这三十级,窄而抖的台阶,程与梵懊恼,早知道刚刚就不上来了,反正她上来也是因为闲的无聊。
她们隔了三十级台阶,又隔了一条宽道儿。
程与梵奋力在后面追,姑娘就越是走的快。
“你好!你好!”
“能等一下吗?”
“可以等一下吗?”
程与梵连问了三声,但那姑娘却没听见,等自己下到最后一级台阶,姑娘已经顺着小道,只在尽头留下一抹米白色的小花。
再追到尽头,米白色的小花也不见了。
程与梵四处张望,聪慧灵动的目光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但那姑娘却没再看见,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其实刚刚那里根本就没有人。
不可能,不可能没有人。
程与梵回身去看那三十级的台阶,如果没有人,那自己这么急又该如何解释?
阮宥嘉过来的时候,程与梵的眼睛还在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