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种+番外(153)
作者:时千辞
她绞尽脑汁也想不通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明明一切都在变好不是吗?
她连最讨厌的跳舞都决定继续了。
她说了要一直在一起,一直谈恋爱, 一直给这个人跳舞。
她在流星划过的时候双手合十,无比虔诚地向她母亲求了长命百岁, 白头偕老!
她花了37年, 37年!才遇到这样一个把她当全部,她也已经一分一秒都离不开的人!结果呢?!
诊室里的那几分钟像是一场诡谲恐怖的噩梦, 她咬过自己的嘴唇,掐过自己的胳膊, 甚至在医生用来钉挂号单的钉子上,用力扎过自己的手掌, 最后听到的依然只是一句发虚放空的“尽早入院治疗吧, 治了才有机会”, 怎么都醒不了。
她回想着那一幕, 血都冷了,已经无法控制的情绪冰冻扭曲, 眼泪横冲直撞。
她愤怒地低下头,弓下身, 看着地上模糊的影子,逐渐有了真实感。
痛的可怕。
哪儿有什么醒不了的噩梦。
不过是只有她被蒙在鼓里的谎言罢了。
什么小问题,能克服。
她笃定地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听着的人在想什么?
怜悯?
同情?
讽刺?
嗯——
不可能。
听着的人可是翟忍冬——喜欢她喜欢得要命,敢为她不要命。
这样的一个人,知而不言,怎么可能是想看她的笑话。
她就是胆子大,生死大事也想替她去扛。
扛住了,几年后她就还是藏冬的老板,是裹了一层薄膜的长刀,冷淡、嘴欠、孤独,但日子安稳。
扛不住……扛不住……
纪砚清抬手按在绞痛难忍的心口,脑子被阴暗恐怖的情绪占据,疯魔了一样,低沉地说:“什么时候知道的?”
翟忍冬张口忘言,唇一动,咬在嘴里的烟掉在潮湿地面,发出一声“滋”。
她对这场坦白局早有预料。
从听到纪砚清说出那句“你觉得我行吗”开始,她就知道藏不住了。
她不傻,那么明显突兀的试探,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可她不知道怎么办。
她对死亡一点都不陌生,奶奶、父亲、母亲,她身边的人都是她送走,不管当时用的什么心情,总归走过那一趟,知道流程,可始终没有应对的经验,否则也不会在把母亲送到目的地后,跑到山坡上割自己一刀,想着睡过去了,心里就不疼了。
她的生活复杂又简单,每个阶段都只有一根线吊着,松动了,断裂了,只能生生受着,没有退路。
她对此心知肚明,所以一直逆来顺受。
现在也是。
对纪砚清也是。
她对今天,对更远的明天早有心理准备。
可真正看到纪砚清从骤然疯狂到突然冷静,还是像有一把锋利的刀从她心脏上划过去,没有血迹,没有痛感,只是一刹那铺天盖地的凉意涌进去,冷到窒息。
地上的烟浸在湿气里,正在迅速熄灭。
纪砚清看了一眼,直起身体走到翟忍冬面前,看着她说:“我带你去回去谈恋爱的时候就知道了?”
翟忍冬心口麻木,唇在抖索,没发出声音。
纪砚清却知道自己猜对了。
其实不用猜。
翟忍冬浏览器里的查询时间开始得太巧了,根本不用费心思分析。
然后她就懂了,“难怪突然就会好好说话了,每天甜言蜜语,对我有求必应,呵,知道我时日不多,哄我开心呢?”
“是不是?”纪砚清笑望着翟忍冬问。
翟忍冬墨色瞳孔动了一下,像是外界强加给她的强烈震感,她一时不备没藏住,忽然就露出了情绪——罕见的慌张、刺痛——扎在纪砚清已经疼得快要失去知觉的心脏上,竟然又有了一阵让她难以承受的痛感。她死死掐着手,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极端的压抑、忍耐、痛苦捶打着她岌岌可危的理智,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怎么知道的?”
翟忍冬指尖冰凉,四肢僵硬,利剑划过带来的疼痛延迟在她心口出现,她抖索着握不手,说:“偶然。”
“偶然?”纪砚清像是没听懂一样重复了一遍,笑着问:“我说梦话?还是喝醉了胡言乱语?我酒品不好,喝多了就爱乱说话,乱做事,对,我不是还对着你喊过骆绪的名字?我一点都不爱她,怎么可能在已经喜欢上你的时候喊她的名字?我是在胡言乱语,你不……”
纪砚清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逐渐密集的雪片落在她睫毛上,冷得她浑身发抖。
她的嘴角渐渐提不起来,声音就低了,沉了,失去了温度。
“心脏癌症,血管肉瘤,这些名词我听都没有听过,怎么偶然告诉你?”
“你猜的?”
“心脏上那么多种毛病,你一不小心就猜对了,然后目的明确地去搜索?”
纪砚清的目光凝结成冰,眼眶里烧着黑色的火焰:“我就那么好骗?”
“翟忍冬。”
“我就那么好骗?”
“从开始到现在,你跟我说过几句实话?!”
“你以为你是什么?!”
“能起死回生的天神,还是救苦救难的菩萨?!”
“你不是!”
“什么都不是!”
纪砚清吼出声的那秒理智彻底崩盘,她忽然抬手,近乎暴虐地锤了一下自己胸口,在山呼海啸一样奔腾而来的绞痛中,厉声质问:“不是,你凭什么把我的生死扛自己肩上?!你只是我女朋友,不是……”
纪砚清的声音戛然而止,思绪被什么东西轻轻扽了一下,像雪花落在发丝上,起初没什么感觉。疯狂撕扯的视线一缕缕聚焦到翟忍冬脸上,看到她一瞬间变红的眼睛时,凉意蜂拥而至——
她在说什么蠢话?
明知道这个人的隐瞒不会有丝毫恶意,为什么要责怪她?
她死了,最痛苦的就是这个人。
就她一个人。
默不作声地搜索出万条的记录,看电脑看到眼睛发红,明明是个干脆的人,一再拉住她强调“说好了”。
说好什么呢?
带着她,让她亲手给她签字,亲眼看她怎么死去?
纪砚清脑中轰然,如坠冰窟,陡然回归的理智像审判者的镰刀毫不犹豫从她头顶砍下,一瞬之间,她头晕目眩,眼泪趋近疯狂,摇晃着抓住翟忍冬的手臂,声音扭曲难听,“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和刚来这里的时候不一样了,我怕死。”
“大老板,我怕死了。”
“我怕死……”
怕得开始口不择言,习惯性欺负这个对自己无条件忍让的人……
纪砚清站立不住,跌撞着在翟忍冬身前蹲下,恐惧像冷血的蛇在她身体里游窜,她死死抠抓翟忍冬的衣服,整个人都在颤抖。
翟忍冬低头看着,总是平静的目光支离恍惚,像被战争狂潮遗忘的唯一一个生还者,天大地大,她能触摸到的只有血肉模糊的疮痍,没有人,没有声,没有时间和未来。她后来又被雪地摩托颠过很多次的胳膊肘打着抖,想摸一摸纪砚清的头发,跟她说点什么,想起她虽然失控,但却为事实的质问,发青的手指一点点蜷缩回来,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喉咙在被蜂拥而至胀破之前,漏出一丝声,“我是故意的,我想让你开心。”
开心一天,一分,一秒都行。
所以能藏着的时候藏着不让她知道,藏不住了,拖着还打有石膏的胳膊、还在吃药的身体跑去冰川里拍一点视频素材给她,希望她没有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