沥血剑(67)

作者:一只稳如老狗的猫


洛宸偏过目光,停落在面前的地面上,冷着声音道:“五石散乃汉人贵族中盛行的一种药物,初食会令服用者浑身舒畅,似无甚伤害。三番四次过后一旦停药不用,食用者便会心中贪想苦痛难耐,以致自伤自戕全无理智,唯有重新用药才会无碍。如此往复,待最终伤了身体,食用者便身形具毁,只能等死。——长期食用五石散的人,结局俱都是药石无医。”

栖梧:“……”

“那……那怎么办?”蓬鹗似乎被人点了眉毛那般着急起来。

陆晴萱更是从未感到过如此窒息。

那感觉不亚于被一把不知藏在何处的刀瞄在身后,随时随地就会捅进自己的身体一般。

蓬鹗越想越觉得郁结,双目渐渐失了神,人也犯起怔讷。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双手盯着,像看着一个极为恐怖的东西,又抬头望向洛宸:“大人,我……”

先前在绛锋阁,蓬鹗常在洛宸身边听候差遣,故而这凝露丸,有六成都是他给洛宸奉上的。却不想奉来奉去,奉的竟是毒药?

陆晴萱昨晚本就没有休息好,又听到这种事情,额上青筋开始突突跳个不停。她伸出手,在自己颞颥处用了力道按住,仍忍不住咬着牙皱起了眉头。

医馆里一时间静得可怕,长街上行人来往如梭,阵阵嘈杂声流入耳朵,让人说不出的烦躁。

如此有了半盏茶工夫,栖梧突然轻笑起来,道:“你们怎的这般悲观,我还什么都不曾说。”

洛宸:“……”

陆晴萱:“……”

二人相视一眼,彼此在眼底看到的尽是尴尬。洛宸被陆晴萱瞧了有一瞬,突然闷着脸把头转了过去。

行吧,是她把氛围带偏了。

陆晴萱可是很难见到洛宸如此,觉得无奈又好笑。

可是担心仍旧不减,笑过之后,陆晴萱不自知地又恢复了忧色。许久不曾出声的叶柒更是沉不住气,愤愤地对着栖梧叫嚷:“下药的,你做人怎的这般别扭,有话不赶紧说揣在怀里是等着下崽吗?!”

陆晴萱:“……”

果然叶柒是不便开口的,她陆晴萱要是栖梧,听见这种话,定要直接去刨了叶柒家的祖坟。偏生栖梧练就一副好脾气,依旧不改脸上的盈盈笑意,缓声细语回敬了叶柒。

叶柒:“……”

呵,这就对了。

她陆晴萱见怪不怪。反正叶柒每次都是这般,偷鸡不成蚀把米,旁人看来她就是上着杆子挨呛。

不过平素里,她觉得这些小吵小闹颇为有趣,可是今日反而觉得甚是聒噪。于是她伸手捂住了叶柒喋喋不休的嘴,这才得以问栖梧道:“洛宸身上的蛊引,可有根治之法?”

“自是有的。”陆晴萱正经,栖梧亦收了先前玩闹面孔,一本正经回答她,“蛊引本质上还是药物,只要截断摄入的源头,再以汤药调理,金针通穴,自可根治。只是——”

“只是?”陆晴萱才觉看到了希望,又被栖梧一个“只是”泼了一盆凉水。

她委实厌恶这种大起大落的感觉,不由得往椅子深处蜷了蜷。万一栖梧再说出个什么,她怕直接把自己干到地上去。

众人的紧张栖梧怎能不知,毕竟连洛宸的脸色都不是太好。

她赶忙笑着宽慰:“只是病来山倒,病去抽丝,你这蛊引累积十年之久,不可能短时间内就消除。我是想说,只怕到了时间,还是会发作。”

有了栖梧这一番解释,众人才终于松了一口气。陆晴萱已料到会是这个结果,能根治已是万幸,她不能再奢求什么。

栖梧又替洛宸仔细把了一次脉,问:“你才受过伤?”

“两个月前。”洛宸平静回答。

陆晴萱却觉得分外惊奇,她想过栖梧的医术精湛,只是不承想会是这般精湛。

栖梧把完脉,起身走到柜台边拿了纸笔,复坐回来,一边开起方子一边道:“治疗需要过程,其间苦痛我无法替你消解,但我会尽所能帮你,延长你发病的时间间隔,减轻发病症状直至不再复发。另外,你先前受的伤很重,气血亏损,我也给你一并调理下吧。”

“那可太好了。”陆晴萱此时大概是这些人中最敏感的,听到栖梧的话,瞬间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她紧紧握住了栖梧的手,感激道:“栖梧,多谢你。”

洛宸也起身站定,朝栖梧感激一揖:“妙手之恩,洛某没齿难忘。”

有了洛宸带头,六个男人紧随而立,一并向栖梧垂眸拱手,恭敬道:“多谢栖姑娘救治洛大人之恩。”

“不可……莫要如此……”如此阵仗,前一刻还言谈自若的栖梧赶忙从座位上站起来,“才说了不生分的,这又是……”

她已然被惊得语无伦次,惶然无措,只得赶忙低下头去。片刻,才如常抬起头来。

栖梧很快将方子开好,对洛宸道:“先按方子服药,一月六次便好,月初月末行针通穴各一次。”说到行针,栖梧突然眼波一转,想起什么。她转头觑向陆晴萱,笑语盈盈:“我亦可将方法告知于你,由晴萱你来做。”

陆晴萱:“……”

那晚见第一面时,陆晴萱就发现栖梧说话意味颇深,今日再度领教,她直接被说得哑口无言。

洛宸抬着眼将二人瞧了,又将栖梧的话细细咂摸一番,勾起唇角来:“晴萱恐是不想,怕影响治疗,还是栖梧你来较为稳妥。”

“谁说的,我特别想……”陆晴萱一听这话急了,赶忙辩驳,生怕洛宸误会,不料话语过半猛然回味。她尴尬地住了嘴,说出去的话却已是覆水难收。

一屋子人都笑眯眯朝她看了过来。

陆晴萱:“……”

她才不要成为众矢之的。

那些个男人她不稀罕同他们计较,只能先回敬叶柒和栖梧,紧接着又狠狠地剜了洛宸一眼——若不是顾及人多,说不定狠狠地捶她一顿也不是没有可能。

几轮说笑过后,紧张的氛围终于消散。

恰好有病家寻上门求医,栖梧便又到前面替人瞧病去了。陆晴萱按照方子抓了药,带着洛宸去后面煎药,留下叶柒、蓬鹗一群人给栖梧打下手。

药房设在后面,需得穿过一个院子才能到达。洛宸和陆晴萱并肩而行,种植在石板路旁干枯的草药残株在风中摇晃,发出沙沙的轻响。

洛宸伸手,抚在其中一株草药上,似有回忆道:“我记得,陆宅和镜湖医庄均有药田,——此番远行在外,一时半刻回不去,恐是要疏于打理了。”

“是啊,栖梧多言前路凶险,也不知程度几何。”陆晴萱想起她和洛宸的相识,不真实得就好似一场梦,不由得感慨。

她又想起洛宸在镜湖医庄时一个很隐晦的反应,转头问她:“你知道,为何陆宅的药田比医庄的还要大?”陆晴萱说这些话时,应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到了后面更是笑出声来。

洛宸轻轻摇头,举出求知之态:“洛某愚钝,还望晴萱你提点一二。”

她故意这般说辞,陆晴萱听了笑得越发清甜。洛宸瞧着她瞬也不瞬,那笑容宛若夏夜最清凉的风,能吹散于她心头徘徊的阴霾。

“那是因着娘亲曾对阿爹说,她欢喜家里有个药田,这样开医馆治病用药方便。那时阿爹为了追到娘亲,居然真的给她开辟了一块,只是不想会有这么大。”

“你阿爹当真是疼爱你的娘亲。”

“是啊。阿爹当时颇有些积蓄,不仅为我娘亲置办了药田,就连陆宅都是特地为娘亲大兴土木建造的。”

说起爹娘之间的爱情,陆晴萱似是比说她自个儿的爱情还要自豪。二人一路相谈,不知不觉已走进药房。

洛宸跟在后面进去,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晴萱,你可有特别欢喜之事?”

陆晴萱:“……”

她端药锅子的手蓦地一滞,许是洛宸接话接得太是时候,偏生挑在这个话题之后,怎能不令她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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