沥血剑(181)
作者:一只稳如老狗的猫
他权衡再三,还是决定静观其变,这才仔细地将洛宸伤口包扎妥帖。洛宸也彻底失去意识,沉沉地睡去。
而这一睡,可就不知多少时间了。
洛宸是被疼痛唤醒的。
她刚刚有了少许意识,两处伤口的剧痛便在顷刻间席卷。
她不晓得现下身在何处,只依稀记得桎攫追来,她和陆晴萱失散在古墓中。后来她受了伤,那她的晴萱……想到这儿,她精神蓦地一紧张,奈何气力不够,非但没有睁开眼,连嗓子里难耐的低吟都没有发出来。
“姨姨什么时候会醒?”
是小宝——那个古墓中被她救下的女孩的声音。
随之便是一个男人低沉着道:“不知道!”听上去,脾气很是不好。
“她还会醒么?”
“不知道!!”男人似乎更不耐烦了,一边无心答着,一边不知在侍弄什么物事。
“那……她会死吗?”小宝声音有些怯了,却仍是问。
男人这下当是耐不住性子,猛然从座位上站起来,赖着腔吼道:“不知道!死便死了,老子又不是郎中!!!”说完,还从鼻子里哼了一口气出来。
男人显然对旁人的生死不甚在意。可一听说洛宸可能会死,小宝却又把嘴一扁,紫葡萄一样的眼睛里顿时结了三两颗晶莹的泪珠,张开嘴便有了哭腔。
“哭就滚出去!”男人似乎更加烦躁,又吼了一句,彻底将小宝吼得呜咽起来。
听小宝哭得伤心,洛宸心中早已不忍,清醒后又想到陆晴萱还下落不明,更觉心焦。
她紧咬着牙忍住伤口锐痛,颤抖着身子暗暗发力,欲从床上挣扎起来,但不慎牵动了伤势,顿时疼出一身汗,且不耐地闷哼了两声。
小宝听见动静,止住哭声,下一刻好似是抬腿跑了起来。
洛宸眯着眼睛见她含泪朝自己跑来,张嘴欲说些什么。可才一开口,就觉胸腔一痛,下意识要吐什么东西出来。小宝见势,忙将床边漱盂端起,接下她迫不得已呕出的浊物。
洛宸匆匆撇过一眼,虚弱到极点的眸子里顿时笼上一层凄惶和冰霜。
血,依约发黑的血。
她中毒了。
第119章 妄执境
仿若晴天遭一个霹雳,洛宸的身形霎时间寂寥下去。她竭力坐住让自己不要太脆弱,脑中却顷刻间变得一片空白。
男人晓得洛宸在忖什么,坐在椅子上把玩着给她疗伤时的刀,也不看她,只冷冷地开口道:“你的血很特殊,它一直在努力帮你解毒,说不定——”
又是一声冷笑:“你死不了。”
洛宸:“……”
男人说完,似有得逞之意地吊起了眼梢,他想看看洛宸听到这些话会露出怎样惧怯的神色。不料一抬头,却见洛宸正眼神漠然地觑着自己——准确地说是打量。
他居然一下子被那寒凉的眸光看得脊背发了凉,只得冷哼一声,掩饰道:“伤成这般,只睡五个时辰够吗?你可真是个怪种,哼!”
……五个时辰?
……竟然已经过了五个时辰!
听见“五个时辰”,洛宸平静的脸上倒是忽现怅然之色。
“……”男人没有料到,这句临时拿来给自己遮掩挽尊的话,能掀起洛宸心里的轩然大波。他神色变得奇怪,盯着洛宸少顷才道:“你脑袋没问题吗?”
洛宸自是无心与他斗嘴,因着她已经看透男人说这些话时的戏谑与讥讽。
于是强忍身上不适,不动声色地再度将男人细细瞧来——他的身量,分明与五年前那场刺杀任务中遇到的对手,以及曲兰镇宅院里邂逅的神秘男人一模一样。
洛宸一连瞧了他良久,深邃内敛的眸子压藏着难言的哀伤,随她波动不平的心绪在长睫后隐隐流转。
此时男人已无法知晓她在想什么,只是意味难明地招架洛宸的目光。
良久,洛宸终于开口,对男人道:“你帮我……找到她。”
“她?”听到洛宸的请求,男人堪堪停下动作,似乎找到了一个反客为主的机会,“她是谁?”
“你……会不晓得?”洛宸知他明知故问,“能从桎攫手中救下我二人,想必……再入陵一次,对你而言也……也不过探囊取物。”
“是,你说的都不错,我晓得她是谁。”男人一想起那回老宅打斗,洛宸身边的两个女人,便隐约猜到一二。
还有上一次云安寨那场追逐,男人记下了陆晴萱和叶柒的脸。
但他嘴上依旧故意刁难:“可你怎么保证,她不会已经离开古墓,让我白跑一趟呢?”
男人撂下这句话,便等着看洛宸语塞,又或者,只是抱着戏耍的心思,想听听她会如何回应。
洛宸果然神情一滞。
但随后却出乎男人意料地说道:“她不会走的。”哀婉又笃定。“倘若寻不到我,她……恐是要陷入妄执,更甚误在其中了……”
于是,这个刁钻刻薄的问题,俨然霎时被镀上了人间最凄的美。
男人的表情渐渐变得微妙起来。
“是以,这个不情之请,阁下帮……还是不帮?”见男人许久没有答话,洛宸知他心里有所权衡,所以并不给他时间细想,而是追问。
但男人也是个脑子转得快的,紧跟着便道:“既是不情之请,我便有权利拒绝,若是不帮,你且如何?”
洛宸倒也不急不躁,似是一早便知依他性子会这般说,只淡然道:“帮乃情分,不帮亦不逾情理,既然阁下吝舍这份情于洛某,洛某……自己去便好。”
言罢,居然当真撑起身子挪至床边,打算起身下榻。
可是,她重伤的身体哪里经得起这样剧烈的活动,好不容易在小宝的帮助下穿好了靴子,便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穿外衫。
而且,只是简单的几个动作,未经缝合的伤口便又渗出血来,润透包扎在伤口上的布条,染红了崭新的中衣。
男人倚在桌子上,斜着眼睛看洛宸费力折腾,忽地笑了起来:“你的命是我救的,它现在属于我,你要糟践它,可有经过我同意?”
“……”
洛宸本就虚弱难当,与他说这些话都属不易,此番还要被刁难,平日再好的脾气也终于立不住。
男人却没看见似的,继续占理不饶着道:“而且——我凭什么帮你?”
“就凭五年前……你断我两根肋骨。”
身子早已被伤痛磨得焦灼难耐,耐心也终于被磨了个干净。
洛宸的声音沉了下来,眸光中起了愤恨与气恼,寒意更是几乎快要晃了出来。
十年来的经历,迫使她用冷漠将自己包藏,孤绝的年岁太久,好不容易等到陆晴萱将她温暖、焐热。如今陆晴萱不在,她自然要再度敛尽温柔。
男人对洛宸的话显出三分惊诧,却兀自笑着:“那种情况下,你居然能认出我。可是——”
他像一个欲擒故纵的猎人,笑得愈发讳莫如深:“我此番救了你,算是扯平了。至于你的同伴,或者说——你的同伴们,我又凭什么救?”
洛宸并不示弱,依旧紧逼:“凭在曲兰镇,我们让你带走了你所需之物。”
话音落定,沉寂一瞬,灯火忽地跳了两下。
原本以为,男人多少会感念当夜那并不对等的让步,岂料他听完洛宸的话,竟然哈哈大笑出声,语气更是嘲讽至极:“那一次,难道不是因着你们打不过我?”
“你……”
这下洛宸彻底看明白,这男人从头到尾,都在把她当鱼耍。与其与他在这里磨嘴皮子,倒不如直接走来得痛快。
伸手去取故月,才想起只剩下了剑鞘,剑身还插在墓中的石壁上。但无所谓了。
她握住剑鞘,跌撞着推开门,才发现外面星斗满天,已然是深夜时分。
“如何,还去吗?”男人的语调中透着散不尽的玩味。
洛宸却不再理他,兀自扶着门框就要向外迈步。可惜一只脚才站到门外,右肩便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