沥血剑(180)

作者:一只稳如老狗的猫


怎么办?

三个遍体鳞伤的人,眼下身边除了武器,便只剩一颗伤痕累累的心,苦苦挣扎在深渊边缘……

前路迷蒙,长夜漫漫……

陆晴萱怀抱着故月不知垂泪多久,许是眼泪流得太多,走失了部分体温,加之墓中阴冷,她的手渐渐发了寒。

于是,她忽地想到了什么,对着面前的石壁凄凄切切起来:“她伤得那般重,流了这么多血,会不会觉得冷?我……我不该丢下她的……都怪我……是我不好……”

说着,嗓子眼儿又发了紧,两颊尚未干透的泪痕也被温热的液体再度糊了一层。

蓬鹗听得她这话,吃惊地抬起头,脑子竟在她这一番絮语中转瞬清醒——陆晴萱这是又陷入自责的泥潭了。

人在困顿之中,最怕的便是丢了主心骨。

陆晴萱看似只是在自责,实则整个人的精神都在严重透支。

蓬鹗眼下非但清醒过来,还看到了他们面临的最严重的危机。恰似两军对战,一连败了几场的一方先是众人腾怨,继而军心涣散,而后斗志全无。

不能任由事态这般发展下去,必须及时止损。

“陆姑娘,你振作些。”他从地上缓缓站起走到陆晴萱身边,又跪坐下:“陆姑娘,桎攫已经被制服了。”

“……是。”陆晴萱抬起倦眼,向桎攫的尸体瞥了一瞥,僵硬答道。

“目前也没有发现大人和孩子的尸体,说明她们还活着。”

“……活着?”陆晴萱的眼皮翕动了两下,沾了泪珠的长睫像一对蝶翼。更值得欣慰的,栖梧也止了声,抬起了头。

“是,活着!”蓬鹗继续趁热打铁,还将故月从陆晴萱手里慢慢拿过来,“她们活着,不过以为青铜门打不开,从旁的路离开了。”

“……离开了?旁的路?”

“是!”

明明是在胡言乱语,但蓬鹗分明看到,陆晴萱听了这些话后,眼神中有神采闪了一闪。

——这是燎原的星火,是他们能离开这座墓的重要条件,哪怕小得不易被察觉,亦当得起千金分量了。

“对,还有旁的路,对。”仿若垂死之际被人喂了强心的药剂,这种濒死又活过来的感觉让陆晴萱一下子哭了出来。

她呜咽着急切道:“刚才是从玄武门出来的,边上还有朱雀门、白虎门,再不济,还有青龙门……我……我这便去寻她。”说着便迫不及待了。

蓬鹗暗松一口气,眼圈却泛了红,因为只要陆晴萱去找寻洛宸,自然不会不找寻叶柒。如此,他此时这份小小的私念也能得以成全。

找出一块长布料,将故月缠裹起来,蓬鹗打算将其背在身上。恰巧陆晴萱看到,便伸手接了过去,凄惶道:“我来吧,我想……离她近一点。”

绝龙域山脚下的一间茅草房里,洛宸被身材矮小的男人安置在简易床榻上。床榻由砖石垒成,上面却铺上了厚实的柔软的稻草,稻草上又加了一床暖和的软衾。

屋里陈设不多,除了这张床榻,便只剩一套桌椅、一个连树皮都没有剥净的低矮柜子,还有一个看上去使用时间不是太长的泥炉。

炉上煎煮的药汤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涌起的暗褐色纹浪将煮在其中的一柄小刀吞进又吐出。

洛宸俊容染倦,面无半点血色地躺在床榻上,苍白得连高山上的素雪都不能及,自腰腹向下被厚实的被子严实地盖住,露出伤痕累累的上半身。纵然心中还有太多挂碍,无奈身体却早已被伤痛榨干,她只能紧蹙着双眉,在床榻上艰难、孱弱又努力地呼吸着,同死神顽强地争夺着生存的权利。

男人从另一间房里端了热水,用脚轻轻踢开房门进来,把水盆搁下。旋即竟全然不顾及男女有别,毫不犹豫地将洛宸伤口处的衣物撕扯开。

随后,他又取下泥炉上的石锅,将另一锅草药重新端了上去,沉着脸色,赖着腔调对从被救回来就一直站在一旁的小宝道:“看着,煎够半个时辰,火不要太大。”

言罢,也不管小宝听不听得明白,便在清水盆里净了手,从石锅中取了那柄小刀出来,又将止血药、细纱布等物事一并端至床榻前。

“你……要做……做什么?”小宝不知男人意图,只识得刀、针之类的物事,晓得这些东西刺进血肉的滋味,不由怯生生地问道。

男人并不理会,兀自将洛宸的衣服撕扯得更大,却将关键处用宽大的布料遮住。

洛宸身上伤口不少,有摔出的淤青,也有磕碰与擦伤,但都不严重。真正严重的是右肋和桎攫的一剑。

不过右肋被穿刺的伤口虽然看上去凶险,但因着有栖梧先前的处置,并没有过分加重,不过之前打斗动作剧烈了些,几处缝合撕裂,流了些血。最严重的,是桎攫在她胸骨右侧,锁骨下方造成的那处剑伤。

桎攫手中的剑,剑刃约莫就有两寸宽。剑身斜着角度刺入洛宸体内,伤了血脉是其一,更危险的是洛宸不计后果用力将其折断,眼下还有近两寸留在她体内,几乎将她的身体贯穿。

见男人对自己不理不睬,小宝壮起胆子,又道:“我……我问你呢?”

“闭嘴,吵死了!”

男人出人意料的凶恶,狠狠地剜了小宝一眼,吓得她忙扁住了嘴,一包眼泪瞬间含在了眼睛里,却不敢再吱声。男人哼了一声,目不斜视地很快处理好洛宸右肋的伤,转头去对付更为复杂的另一处。

止血的银针已然刺入伤口周围的穴位,男人毫不犹豫拿起在药汤里煎煮过的小刀,沿洛宸伤口的方向剖开,半凝固的伤口顿时又涌出血来。切口在原伤口的长度上,上下复又各延长了半寸,深度约莫断刃刺入的一半。

“你……她会疼的。”

“不想她死就闭嘴!!”

“……”

听见“死”字,小宝的眼泪蓦地便兜不住了,哗啦一下涌了出来。人倒是安静下来,捏着扇火的扇子盯着洛宸瞬也不瞬。男人仿佛后脑勺上也有眼睛,又道:“药煎坏了,她也得死。”

“……”这下小宝彻底被唬住了,垂着头闷闷地蹲去泥炉旁,再也不敢乱瞟乱看。男人这才用自己的身子挡住小宝视线,生生撑开了洛宸的伤口。

洛宸失血太多,身子早已虚弱得连挣扎都没有半点多余的气力。可伤口被扯开的刹那,疼痛猛地似一记惊雷传过她的大脑,她的身体下意识地紧绷成弦,人也在床榻上陡地一颤。下一刻,居然还在意识混沌中做出了咬牙的动作。

男人动作蓦地一停,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异,余光又瞥见洛宸紧紧拧在一起的眉头,以及不知何时攥紧了的拳头,因着剧痛在身侧不停地颤抖。

男人眨了两下眼,不知在想什么,又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故月的剑鞘,才重新垂下头弓起身子,握起竹镊伸进洛宸的伤口……

折断的剑刃并不难取,但那把剑太脏,沾满了黏腻血污和肮脏锈迹。

时间在折磨与苦痛中流逝,男人用绳索将洛宸的手和身体固定住,在伤口上反复折腾了许久,才终于洗净了伤口,刮净了腐肉。而洛宸,亦觉自己如历了一番剥皮抽筋那般。

汗水淋遍她的身体,乌发在白皙的肌肤间揉开,很快,竟连身下的软衾也被湿透。她眉头紧拧在一起,浑身被束缚动弹不得,只能苦苦地打着颤,银牙也咬得咯咯直响。

她的意识仿若在水面上时沉时浮,时而清醒又时而混沌,最终竟连她自己也不晓得是醒着还是睡着。但疗伤时她表现出的强大毅力,却让男人刮目相看。

男人给洛宸用的止血药是好药,不乏雪莲、水龙骨、地锦草、血竭、南星这些名贵药材,止血生肌效果俱佳。而且,皇宫里的止血药也不过这些成分,如此,便免去了伤口缝合的折磨,人也不会轻易烧起来。

至于桎攫断剑上的毒……这是男人无法理解的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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