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31)

作者:昆仑山上玉


薛婉樱终于从阴影中抬起头,深深地望了一眼正在酣眠的小女婴。

片刻后,她说:“她的母亲以生命为代价,才终于生下了她。”薛婉樱说着,轻轻地抚上女婴柔软的胎发,“就叫‘蔓吧,愿她能像野草一般生生不息,强健平安地长大。”

不知是否为了迎合薛婉樱给小公主取的名字,两日后,天子给小公主的封号定为“和安”。

所以这个女孩的名字叫“蔓”,封号是“和安”。她一出生就没有了母亲,父亲也不见得能依靠,但也同时地拥有了两位母亲。

而甄弱衣许多年后回首,发觉这个小小的女孩,成为了她和薛皇后众多羁绊里,重要的一环。

作者有话要说:台风来了,沿海的朋友注意安全=3

……

这篇文有点耗心力,也确实在某个瞬间让我怀疑,我写这些是不是真的有意义。但是评论还是唤醒了我最后的良心(摔!)

我慢慢写,大家慢慢看吧。

第27章

天子为母亲修葺的弘徽殿不可谓不华美,但高太后每每一回到宫城却难免大发脾气。原因无他,天无二日,人无二主,皇城之中,也只有那么一个尊贵的女主人。虽然名义上,高太后是天子之母,是众人敬仰的圣母皇太后,但在周太后面前,却永远都要三跪九叩,执以妾礼,无时无刻不提想着高太后,她的出身卑微,她今日的一切,不过是拜周太后所赐。

高淑妃眼神阴翳地跟着高太后的车辇后,半夜刚下过一场秋雨,到了清早时分,地上还是湿-哒-哒的一片,她身上所着的妃服裙摆,很快地就泥泞一片。

瑟娘小心翼翼地端详了一眼高淑妃的面色,低声道:“娘娘可要奴婢上前去告知太后一声……请内侍缓步……”说着不无忧虑地看了一眼高淑妃因着寒气入体而有些发青的面色。

高淑妃摇了摇头。

“不必了。”

*

兴庆宫中,周太后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她身边积年伺候的掌事探起帘子走进来,恰好看见棋盘上,黑子白子互成犄角之势,竟是一盘死局。

“娘娘的棋艺还是这样好。”掌事放下新炖的燕窝,由衷赞美道。

周太后却抬起头,带着一丝疲倦,轻声问道:“甘露殿那边如何了?”

掌事也不再笑了,转为一脸肃色:“美人今日已经已经入殓,陛下感念美人生育皇嗣之功,特追封美人为昭仪,又恩封其父母兄弟。小公主也被陛下交给皇后抚育了。娘娘还请节哀,切莫因着美人的离世,忧思过度,伤了身子。”

周太后笑了一声,抬起头直视她的眼睛:“是么?”

“芸娘。”周太后唤她,“你在我身边,也有四十年的辰光了吧。”

掌事点头:“回太后娘娘的话,是三十九年了。”

周太后又问她:“你是不是奇怪,孤为什么没有襄助皇后,为皇后说话,也没有惩处淑妃,就只是令皇后孤立无援而淑妃小人得志?”

掌事还是摇头:“娘娘自有娘娘的定夺,奴婢不敢妄议。”

周太后终于从棋盘前起身,走到陛阶上,居高临下地望了她一眼:“我有时候难免困惑。婉樱真的适合做一个皇后么?”

掌事被她这句话吓得不轻,伏到地上,磕了一个响头:“皇后上孝敬两宫太后,不敢有丝毫差错,□□恤宫嫔庶人,慈爱宽厚,不知太后何出此言?”

周太后却不看她,而是在沉默半晌之后轻轻地拂去了衣裙上沾着的一点香灰——那是片刻之前,她礼佛时不小心于蒲团上沾到的。

掌事听到周太后的声音,冰冷,威严,宛若神龛旁的白玉观音像:“这后宫里能活到最后的,往往都不是善良的人。如若婉樱还不能学会怎么样去做一个皇后——”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她必须学会怎么样去做一个皇后。”

*

京畿十一月,天空飘下了第一片雪花。“瑞雪兆丰年”。初雪来得这样早,对天子而言颇有另一番意味。自汉武帝独尊儒术起,董仲舒那套“天人合一”的言论就被道学家们翻来覆去,写就了多少陈词滥调。这不,京城初雪的消息才刚刚传入宫中,几个翰林学士的溢美之词也就一并呈到了天子的御案上。

但这一切对于丽正殿中的甄弱衣来说,显然无关重要。她不是薛皇后,不曾饱读诗书,没有多少忧国忧民的心思,不会去思考雪下得这样大,京畿附近是不是该设些炭火摊子,供流民取暖。两月前薛美人突然地就难产去世,天子将和安公主交给了甄弱衣抚育,而随之而来的,则是甄弱衣被默许着久居于丽正殿。

理由都是现成的——她既年少,又不曾生育,没有什么照顾孩子的经验可谈。若说宫中有的是傅姆宫人,不缺照顾孩子的人手,可薛美人毕竟是薛皇后的族妹。皇后有心要照拂族妹留下的唯一的子嗣,连带的一同庇护甥女的养母。虽说丽正殿是中宫居所,向来没有容留妃嫔的道理,可薛皇后既然首肯,甄贵妃本人也乐得在丽正殿和皇后作伴,后宫众人更是只有盼着甄弱衣不要回到昭阳殿,巴不得她就此岌岌无名于丽正殿,不要再同他们争宠。

这事也就这么被默许了下来。

甄弱衣拿着剪子,细细地剪去肚兜针脚的间隙,采桑走进屋子里,关上了窗。

看到案几上摆着的十色针线,采桑在心底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说寻常人家哪个不是攀慕富贵,盼着天恩,甄贵妃倒好,避宠避到了丽正殿中。若不是她伺候在甄弱衣身边几年的工夫,知道她既大大咧咧又刻薄犀利,半点瞧不出少女怀春,真要以为她是心有萧郎。

可即使如此,采桑还是忍不住提了一句:“这些日子来,家中夫人给娘娘托的口信,娘娘只管搁置,只怕天长日久的,夫人难免心里不舒坦……”

甄弱衣瞟了她一眼,莞尔一笑:“那不然呢?本宫哪来的通天本事,给我那几个好妹妹寻觅薛家的郎君,周家的公子?我姨娘这是因着我弟弟还小,不然你看她敢不敢夸口让我去说项让公主下降。”甄弱衣生的很美,采桑从前听人说“女娲娘娘造人”的传奇,见了甄弱衣后却总是不由得想,这人和人都是泥巴捏出来的,怎么就那么不一样呢?譬如此刻,甄弱衣只是一笑,就已经大有一种要倾国倾城的风范。

采桑小声嘟囔:“若娘娘不成日避宠君前,薛周二家的郎君也未尝不可……”

甄弱衣看了她一眼,唇角带笑,但眼睛里的不悦却做不了假。

这位主向来是最不听人劝的,便由着她胡闹去吧。

她叹了口气,转而对甄弱衣道:“公主醒了,正哭闹着呢。乳娘怎么也哄不住,娘娘便去看一看吧。”

*

不知是不是连婴儿都知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才刚两月大的和安公主,自睁开眼后,唯有见到薛婉樱和甄弱衣的时候从不哭闹。甄弱衣蹲在摇步床前,摇了好一阵拨浪鼓,好不容易才将小公主又哄得睡了过去,再站起身,因着腿酸,差点叫长长的燕尾裙摆给绊了一跤。

幸好旁边伸出一只柔软的手,扶了她一把。

甄弱衣抬起头,对上薛婉樱宛若盈盈秋水的一双眼睛。

也许人喜爱美好的人就像喜爱春花秋月白露蒹葭等一种美丽的事物一样自然。

“娘娘怎么不在殿中歇着?”怕再次吵醒了小公主,甄弱衣刻意压低了声音,薛婉樱伸手,替她正了正衣襟:“我什么时候有过午歇?”

甄弱衣回想了一下,笑出了声。

薛婉樱向来少眠,在小公主没有到丽正殿之前,她们时常在午后依照着一些薛婉樱书柜中的传奇笔记捣弄各类吃食和玩意,以此消磨时间。

和安在摇步床里轻轻地哼了一声,吹出了一个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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