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限定(11)

作者:观棠也


“怎么啦?”周令也的问话让我回神。

我笑着摇摇头。掌心淡淡的汗告诉我我在紧张,但是脑子和身体都没有听我的指挥,它们自顾自地工作:“为什么?”

周令也反问我:“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她们还想再要一个孩子?”

周令也的眼神在这一瞬黯淡下去,和家里的光线一样晦暗。

她慢吞吞地走过来,塑料拖鞋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然后周令也在我身边坐下来,说:“因为我没有用了。”

我先是愤怒,然后才是难过。我说你怎么会没用呢?

周令也就坐在我身边,向我和盘托出她的过往。

周令也的爸爸妈妈对周令也这个独生女寄予厚望。

小时候她爸妈希望她能认字会背古诗,上学了希望她能拿满分,到读高中就希望她能包揽每一次考试的年级第一。

一直到读高三之前,周令也都是他们最满意的女儿,因为周令也又乖又听话,无论他们对她有什么要求,她都能满足。

“……我其实去年就应该高考了。”周令也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很难看,她用余光偷偷看我,咬字也含糊。

我知道,但我没说。“我还以为你比我小一岁。”

“我应该和你一年。我是七月份生的。”

我也知道。“那你比我大两个月,我是九月份,秋分那天生日。”

这句话落下后,我又一惊一乍的说:“哎呀,那你的生日快到了呀!”

“是的啊。我马上就要二十岁了。”

我换了个姿势在地板上坐着,“那你去年怎么没有高考呢?”

“因为我生病了。”

“嗯?”我的心脏先骤停。

“抑郁症。”

那个年代对于抑郁症的普及很不广泛,我所知道的也不过是浅显的:“是你一直不开心,所以才有抑郁症的吗?”

“不是。”周令也抱住自己的小腿,把下巴贴住膝盖,“高二开始我的压力就一直很大。那时候我就时常会头疼,疼的书上的字也看不清楚。后来到了高三,我的压力就更大了,我几乎每天都要头疼好几次,疼的时候只有书上的字看不见,但其他的东西都能看得清楚。我爸妈带我去医院检查脑子,医生说脑子没有问题。”

她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然后医生建议我爸妈带我去看精神科。”

周令也的父母当然是不愿意的。

谁愿意承认自己家的孩子有精神病?谁愿意接受呢?尤其周令也在人生前十七年,又一直是他们优秀的,引以为傲的女儿。

“我那段时间把止痛片当饭吃。因为一直疼,一直疼。”周令也说着,手又揉上了太阳穴,做出和之前我看到过的一模一样的动作。

“后来呢?”我听到我的嗓音沙哑。

“后来我疼得受不了,自杀了。”周令也把长袖挽起来,露出那几条弯弯曲曲的疤,“美工刀割的,特别疼。”

我说不出话来,只能轻轻的摸着她的伤疤,希望以此能减轻一些她的疼痛。

周令也把她的手腕交到我的手上,继续说:“我自杀了三次都没有成功。那段时间医生一直建议我去精神科检查。我想去,但我爸妈还是不肯。说有什么事情都等到高考之后再说。其实我也那么想……我当时想我还能看得了书,我就要参加高考。”

后来当然是没有能高考。

那天周令也去了考场。第一科考语文的时候她就开始头痛,痛的出了一身冷汗,衣服都湿透,然后晕倒在考场上。

考场的老师把她紧急送到医院。清醒过来的周令也还没有回神,先听到妈妈问她下午的数学还能不能继续考。

“我说考不了。”那也是周令也第一次向爸妈说‘不’。

她说她永远忘不了父母脸上震惊的表情,他们从来都没有想过她会拒绝,所谓的询问也从来都只是一个可以省略,但一直存在的无用过场。

“我本来以为不高考,人生都会坍塌。但是我活到了现在,除了被我爸妈抛弃之外,一切好像都很正常。”周令也说这话的时候还在笑,语气也淡淡的,有种劫后余生的快乐。

可是我却被她身上散发出的海啸般的悲伤淹没。

周令也朝我的脸颊伸手,用掌心蹭了蹭它,“不要哭呀。”

我这时候才发现原来海啸在我的脸上,眼泪断线似的不停往下落,止也止不住。

我从来没有哭得这么惨过。

连三岁那年发现被我妈丢掉的时候,我都没有哭的那么惨。

周令也转过身来抱住我。她身上有淡淡的洗衣粉香味。很好闻,但是我陌生的味道,是来自她父母家的味道。

我在她怀里,抽抽噎噎得说:“我,我没哭。”

“好哦好哦,你没有哭。”周令也轻轻拍着我的后背,温柔的好像在哄一个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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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眼泪

我在网上偷偷搜索抑郁症。

周令也说她当时确诊的是中度抑郁。她爸妈知道后骂了她一个暑假。她没有向我学那些话,但我知道她心里不好受。

在她第四次自杀之后把她送进了光明高中,并在附近,也就是我们目前住的地方租了房子给她。

“我是一个没有用的女儿了,不能继续满足他们的想法。所以他们要一个新的孩子。”

我的耳边一直响着这句话,在手机上查着关于抑郁症的资料。

‘发病原因尚不清楚……基因遗传等因素有关……核心症状是情绪低落,兴趣减退。严重时会产生无用、无助、无望的感觉……可以使用的药物……’

我把这些信息记在手机的备忘录里,这样以后遇到周令也的突发情况就不会手忙脚乱。

周令也——我放下手机转过头,黑暗中她侧身睡着,脸朝着我,一只手握成拳塞在脸颊边,看起来无忧无虑。

我一点一点挪动身体,身下今天刚刚铺上的竹凉席磨的我小腿肚发疼。在周令也身边躺好了,我为她盖好被子。

第二天她醒来的时候,我对她说:“令也,我昨天晚上查了。抑郁症和发烧感冒一样的,都只是生病了而已。”

周令也坐在床上没说话,歪着头看我。

我跪在床上,比她高出一截子来,神情认真:“发烧感冒吃药能治好,抑郁症也是能治好的。这不是绝症。你每天按时吃药,我陪你,我们一起把病治好。”

周令也脸上的五官一个也没动。只是呆呆地盯着我,像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我又疑心是不是我太突然了,她本来就不爱说这些事情,结果我现在一大早的说起来。

正在我纠结的时候,周令也的嘴角扬起来了。她说:“好啊。”

我在心里长舒一口气。

“那你如果觉得不舒服,不开心,你要记得告诉我哦。”

周令也的嘴角和眼睛都是弯弯的,“好。”

我从来没有追过人,但是带着周令也到处玩的时候我又没觉得我在追她。我只是希望她能开心一点,再开心一点,把所有不开心的事情全都忘掉,把所有会让她抑郁的坏东西全赶跑。

我带她去吃夜市,打电动,看电影。还带她去游乐园。过山车开到最高的地方往下冲,周令也举起双手开心的尖叫。

从过山车上下来的时候她一直在跟我说,说这段时间是她最快乐的时候,她从来都没有那么开心过。

我看她脸蛋红扑扑的,眼神亮晶晶的,自己也前所未有的轻松畅快。

在游乐园我给她买了一个发箍,是大红色的蝴蝶结样式。我看这里很多人戴,大概是最近流行。

她把蝴蝶结顶在脑袋上,有点儿不习惯也不怎么适应,走两步就要摸一下,走两步就要摸一下。我就在她身后笑,还偷偷拿了手机拍她的视频。

那天她一直在笑,快乐的,撒娇的,害羞的,兴奋的……整个游乐园都充斥着她的笑声。一直到了晚上,她脸上还带着笑意,和我整理今天在游乐园买的东西:大红色的蝴蝶结头箍,一个会发光的仙女棒,还有一个小玩偶挂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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