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命(544)
“错在龙娉。”引玉想到那赌鬼满城的扪天都,摇头又说,“她想嫁祸你,却也被他人嫁祸,恶果终归是要落在她的头上。”
“那恶果最好饱满些,最好像天宫那么大,掉下来将她砸个半死。”归月顿时又乐呵了。
引玉想到天宫那么大的恶果,极淡地笑了,倒也是归月想得出来的。
莲升侧头,看向抵着她肩角的引玉,抬手将引玉脸侧的发拂开,说:“要让天宫那么大的恶果砸下来?倒是好办。”
“谁说莲仙不通人情。”引玉抓了莲升的手,“不过是装作不以为意,背地里宠着呢。”
“宠?当时是你,纵容她在天门上喝酒。”莲升不咸不淡开口,“我从来不许她在天门上喝,你净拦着我,你可知,有多少仙过路时被浇过头?”
引玉不与她争,说起纵容,两人是半斤八两。
白骨边上,薛问雪双肩颤抖,喜怒俱在脸上。他也觉得,这是天命使然,原来他合该回到灵犀城,合该达成衣蓝的夙愿,也合该献出自己的气运。
他东行没有错,如果不往东,又如何遇得到两位仙姑,又如何得知过去种种。两位仙姑是他的引路人,如今他终于知道,他的道通向何处。
引玉看薛问雪又哭又笑,好似癫狂。她直起身正色问:“你可想好了,你当真要这么做?”
薛问雪抹去眼角余泪,定定看着衣蓝的白骨,扶墙站起。他眼底过于自私的冷漠已经褪尽,神色间多了一分坚毅,他知道了,他彻底知道了!
“我必须这么做。”薛问雪猛将目光从那白骨上撕开,看向引玉和莲升,“还请仙姑成全!”
这是薛问雪的抉择,亦是衣蓝的抉择。
莲升定定注视他一阵,想知道在这片刻间,薛问雪可会反悔。
但薛问雪没有,他的神色何其坚定,甚至还将手中无情剑抛向一边。
他已经知道,打从一开始,无情道就不是他的道,他万不可枉顾众生,因为他的命是衣蓝给的,亦是众生给的,此番他不可再当胆小者。
“你不反悔,我便送你一程。”莲升抬手示意,她向来不喜左右他人的抉择。
他人抉择,是他人宿命所在。
莲升微微停顿,平静又说:“你死后,我会让你身上气运散落在灵犀城各处,你和念将和那些气运一起,固守着这片土地,彼时再无反悔余地。”
薛问雪屏息咬紧牙关,蓦地单膝着地。
莲升抬掌,掌中绽了金莲,说:“这灵犀城的罪孽何时洗清,何时才会迎来新的城民。到那时,百姓安居乐业,也算了去你与衣蓝的夙愿。”
引玉侧头,看向那柄被薛问雪掷开的剑,沉默良久才说:“还需你亲自踏出,辞别的那一步。”
薛问雪听明白了,起身去捡地上的剑。
不远处,阮桃怔怔地听了许久,等到薛问雪拿剑,心才觉得不安,抱着猫匆忙问:“他要做什么,他拿着剑上哪儿去?”
薛问雪剑尖抵地,一步步往暗道外走,剑尖刮出尖锐声响,好似鹤唳。
那耳报神还被夹在阮桃和归月之间,此刻却连白眼也无心去翻了,可惜它那木头脸,哪沾得上一丝情绪,就连沉默也比旁人深沉。
眼看着薛问雪的身影要融入暗道,它才说:“他求死。”
阮桃愣住,慌忙站起身,吃惊地看向两位仙姑,但见两位仙姑平静视之,谁也没有上前阻拦。
“他要死,是因为衣蓝和灵犀城吗。”她讷讷,“可、可是他不是要问道修仙吗,他怎么就变成求死了呢。”
耳报神软糯的声音轻悠悠逸出,“死就是他的道。”
阮桃还是不明白,死怎么就成薛问雪的道了。
她怀里的猫忽然动了一下,碧绿的眼慢腾腾掀开。
引玉跟上薛问雪,恰好看见猫儿睁眼,伸手便往猫儿鼻尖上轻飘飘一碰,说:“醒了。”
归月没吭声,初醒又是迷迷瞪瞪的,垂落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晃。
出了暗道,又见桌边赌鬼,它们只留意桌上种种,根本无心顾及其他。
薛问雪扫去一眼,继续往外走,待看见日光,才停住回头。
这灵犀城的天说不上有多亮,不过昨夜下过雨,天看着还算干净。
薛问雪站在那堆满金银器物的空地上,转身说:“我先走一步,随后还要劳烦两位仙姑送我一程。”
莲升掌中金莲微微旋动,说:“但愿你此行无悔。”
“此去一别,日后如果得空,我会来灵犀城看看。”引玉双眼微弯。
她是要笑的,虽说薛问雪是求死,但死也是道,怎不算喜事一桩。
薛问雪这一路不曾笑过几次,此时才展颜痛痛快快地笑了,说:“多谢仙姑。”